投奔（1/2）
那是零三年的七月，笼罩全国的非典之灾刚刚平息，尽管黑暗无光又夹杂了艰难困苦，时间奔流仿佛窥破了未来光亮，依旧永不停息。
“哐当——哐当——”一辆老式绿皮火车不厌其烦地哼着断续枯燥的调子，顶起八月三伏天这灼热的炎炎烈日，不疾不徐地从绵延起伏的山腹中穿行而过，往泱泱大国西南角的高原之地奔去。
午后车厢里，略显安静，列车员不再频繁地推着小车来叫卖兜售零嘴汽水，乘客们大都用餐完毕，顾不上空气中充斥着的那阵阵汗臭味和剩余廉价方便面的汤水味，都纷纷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霍翡此刻也正在座位上迷迷糊糊地点着脑袋，她脖子一个不稳，身体失去重心猛然前倾，忽地惊醒过来，直了直早已坐得僵硬的脊背，用手揉着发麻的小腿肚，临窗位置的气温似乎要更高一些，热浪从外喷涌而入，拍打她的身上，激起一层薄汗。
她看了眼窗外刺眼白光下的山峦翠色，和那万里无云的晴空辽际，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里泛起嘀咕，这接近二十个小时的硬座车程，也应该快到目的地了吧。
火车硬座的椅背算不上舒服，霍翡想起身到车厢连接处接水，顺便舒展四肢，她一扭头便看到母亲正靠在那近乎垂直的椅背上，正安静地睡着。
霍翡凝视母亲的脸，曾经的秀丽姿容早已被岁月盗走，母亲已年近不惑，此刻正闭着眼，眼角处几道深深的纹路格外显眼。
她此刻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霍翡口干舌燥，吞咽了一下口水，忍住没叫醒母亲，漆黑灵动的小鹿眼睛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
对面坐了一对夫妻，那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不顾形象地瘫在座位上酣睡。
过道里横着几个只买到站票的乘客，他们就地小作休憩，或一个马扎，或几张报纸，或一个塑料袋。
霍翡心生无趣，她在座位上越发浑身不舒服，不禁动来动去，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天蓝色短袖涤纶衫，她欲换个姿势，将双臂放在那座位前的塑料小桌上，头刚一枕上去，右臂便如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她大梦初醒般直起身，轻轻点了点右臂上那已经不算显眼的伤痕，没去了少女特有的羞耻心，细长的手指沿着那微微发青轮廓勾勒起来，先前还是又红又肿的藤条印子，此刻只剩淡淡紫晕。
霍翡微微叹了一口气，前头几天还是怒气翻涌，可如今心中只能揪起淡淡的恨意了，她想到了霍齐军，自己的父亲。
霍翡已经记不清父亲到底是第几次这样大发雷霆然后暴打她了，只记得那日，霍齐军又和爷爷打了通电话，父亲很热衷同爷爷奶奶家联系，可从她出生起，她就不曾见过爷爷奶奶。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父亲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摔了出去。
霍翡被惊了一跳，在桌旁装作若无其事，机械地翻着一本文摘杂志。
霍齐军见状，撒气似地冲她道:“去了高中好好念书，记得给老子出人头地知道不？”
霍翡才刚结束中考，成绩优异的她考上了G市最好的高中，她闻言垂了垂眼，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又默默翻动一页书。
霍齐军见她爱答不理，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伴着“哗啦”的书页撕裂声，怒吼道:“老子在跟你说话！你这什么态度！”
霍翡见自己的书被毁，又怕又急地望向霍齐军那怒火森森可怖的脸，语调带着微微颤抖，尖声急道:“你干嘛！那！那是我找同学借的书！”
霍齐军一听，瞬间气红了眼，顺手又抄起墙角的藤条。
那是霍齐军亲手砍了老竹子，又用清油浸泡而制作的“秘密武器”，他曾一度给霍翡的舅舅姨妈们展示他这件“佳作”，称之能让人受些皮肉受苦却没不会真正受伤，并为此得意洋洋。
当藤条落在霍翡身上时，尽管挨打已是她的家常便饭，但神经痛觉并没有因此有所消减，伴着滚烫的表皮肌肤，反而被刺激起来，愈发叫嚣得厉害。
霍翡双手紧紧抱住头在墙角缩成一团，她想起菜市场里售卖的那些被黑网网住的鱼虾。
霍齐军脸红筋涨，一次次拽她起身，奋力抽打在她的背上，屁股上和腿上。
霍翡疼极，大声哭喊，叫得撕心裂肺，像泥鳅一样奋力摆动着身体。
可这样强烈的反抗显然让霍齐军更为怒火中烧，他加重了力道，嘴里不住叫骂:“我叫你顶嘴，叫你顶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
耳畔霍齐军的声音渐渐有些模糊，霍翡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终于，霍齐军觉得肩酸手疼，有些乏了，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母亲下班回来见了霍翡一身伤痕，眼波微动，饭桌上不动声色地问起。
霍齐军轻描淡写地的责骂道，“她不听话，老子说话敢顶嘴，对老子没礼貌！”
见霍齐军大动肝火，母亲用手指重重地戳着霍翡光洁的额头，假意怒道:“你怎么又惹爸爸生气了！快向爸爸道歉！”
霍翡低下头瞅着碗里的粒粒蓬松的白米饭，梗着脖子，眼泪不争气地啪嗒啪嗒落到碗里。
霍齐军大大扒拉了一口饭，“你看她，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不吃就滚下桌子，老子看得心烦！”
霍翡便“啪”地一声落下筷子，转身向自己房间跑去，霍齐军正拍桌而起，“反了她了！说她两句还敢发脾气了！”
母亲急忙拉住霍齐军的衣角扯他坐下来，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反正她要去读高中了。”
“还说呢，今天我给老爷子打电话了，说了你们要去拜访，老爷子没表态，不清楚什么态度，家里的事估计还是要妈做主。”
母亲颔首道：“毕竟小翡以后在G市读书，我们先去通通人情，小翡还小，以后真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有认识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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