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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被放逐的囚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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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放逐的囚徒小姨是母亲的姐姐,住在某个靠海的小渔村里,经营着一家旅馆,这么多年来,我仅去过一次,记忆里所保留的只有蓝白相间的外墙和小院内那根石膏制的红色灯塔,站在二楼的阳台外可以眺望到不远处的海和停在岸边的渔船。我觉得母亲比我更希望我离开家,不论是大学还是什么地方,只要是别处,只要是别处,但别处让我恐慌。考试,水,新朋友,新环境,鸡,鸭,鱼,空旷的原野,闭塞的空间,有怪味的空气和深夜里凌乱的脚步声,这些事物都会让我恐慌焦虑,但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渐渐地我也学会了和我的焦虑和谐相处,不被人看出异样。我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抽了一张纸揩去手心的血迹,纸团投入垃圾桶,母亲关上了我房门。第二天的五点钟我就被迫起床了,母亲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我送到码头,大大的行李箱和我一起上了那艘船,母亲是否在目送我我不知道,我推着我的箱子站在第二层的甲板上。我的母亲消失了,我的冷静也远离我了,这恐慌毫无预兆地发作了,我感觉自己像被流放的囚徒,我是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罪犯,我是前往恶魔岛的巴比龙,我和他可能还有些区别,他被冤枉杀了人,我却是实打实交了白卷。

我好像也听见了巴比龙在梦中听见的那个声音。天神说,你犯了世间最大的罪过。巴比龙和我一起反问道,什么罪。天神说,浪费生命,你可认罪?有罪,有罪,有罪,有罪,有罪……这两个字在我脑内盘旋,我紧紧地抓着行李箱的拉杆,从此刻开始,只剩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了。我忽然想到,我妈没有给我买回程票。汽笛惊天一声巨响,船缓缓驶离岸边,白花花的浪从船底翻上来,兴奋的游客指着遥远的岛屿,我坐在行李箱上,垂下了头。我不知道小姨住的那个小渔村叫什么,但我的船票上的终点写的是绳参,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这个地方时,以为她说的是圣斯利岛,听起来像在希腊地中海某一片无人驻足的孤岛,但当我知道它的真身后,一切神秘的幻想崩塌为现实。也许是我看过的那些书为远方赋予了太多美好的含义,那些地点遥不可及,似乎在天涯海角、永不受世俗侵蚀,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金光闪烁,像天堂岛,像桃源乡,像乌托邦,而我此生都不可能抵达,所以它们美不胜收。但一旦当我启程,我的期望随着航行时间的推移而跌落,就像去开一个装满无限可能的盒子,每一秒箱内都在急剧收缩,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种现实,而我很有可能不爱这个现实。

虽然我未曾期待过那个小岛,但此刻我已是真实地在向它进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逃离它,那么我最好提前对它失望。在码头上等待我的是小姨的女儿,她叫什么我不知道,从没问过也向来无人告知,我们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从出生起就是这样,这些亲戚在彼此眼中的代号就是辈分的称呼,他们真实的名字只能在偶然的对话中捕捉到,若是不刻意去询问,或许某位终其一生到死之日,在我心中都是一个姐姐,一个奶奶,一个舅舅,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我们体内流着相似的血液,三五不时地也确实会相见,可我对他们的生活漠不关心,甚至可能还没有一个在路上与他们交谈的陌生人了解的多。

我拎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从船上下来,码头上人潮拥挤,游客们蜂拥着四散移动,我一手抓着铁链,一手拖着箱子,小心翼翼地踩着墨绿色且生锈的船梯,远处几个中年人费劲地拽着绳子像在与巨轮拔河,下船口两个男人严肃地注视着每一个乘客,喊着带方言口音的话,叫人下船的时候小心脚下不要推搡。我终于在颠簸摇摆中踩到了陆地上,这艘船把我排泄出来了,我庆幸我还活着。

在一堆出租车和花里胡哨的私家车之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开着一辆白色老旧的面包车,穿着一件暗黄色的格子衬衫和泛白的牛仔短裤,头发理得短短的,皮肤黝黑,像个男孩,她很瘦长,两条腿笔直纤细,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看上去很有“岛”的气息,任谁见了她都会猜测一句她是否来自海边。她倚靠着的面包车的车顶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用白色黑体打印着略有斑驳的四个字,是旅馆的名字,在旗子边,支着一张被对对折的瓦楞纸,后面有几块石头压着防风,纸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我的名字,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我穿过叽叽喳喳的人群向她走去,她抽的那根烟正燃到尽头,她猛嘬了一口,仰头向半空中突出一口烟雾,白烟被激荡的海风瞬间吹散无踪,她把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弯下腰把烟屁股捡起来包在纸巾里放进兜中。她没注意到我,低头摸出一片口香糖,拆开了包装,把长条形的薄片放入嘴里咀嚼,正当她把糖纸塞进口袋里并且无聊地四处张望的时候,她终于看到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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