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三）（1/2）
健良恢复意识时，已然躺在现实的地上。
“太好了！”大耳兽的欢呼对此时仍处于头昏脑涨状态的他而言有些喧闹。
“大耳兽……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的话说到一半因为骇异而顿下来了。
在距离他们所在的十米多的地方，十数兽的身体犹如苍天大树矗立在半空，身型比几个小时前初见时还要庞大好几倍。显得注目的是，十个绿色眼球中，其中一个球体犹如灯泡般散发光芒，而眼球内核映射着一个正在蹲坐的人影。
“健良，你忽然从那个大家伙的身体里掉出来真是吓死我们了……”
“还好你没事，不知道留姬怎么样了。”
“真是的，话说启人那个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众人的话就像倒带，促使他的记忆开始慢慢拼凑，那些美好，阴沉，宽恕与怜悯，橘色的黄昏，悲凉的救赎……
“啊……”
健良全身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来自脑内的杂音像失去信号的机器，不停地冲击他的脑波，直到一片片缺失的记忆构筑成完整的拼图。
“健！健！健……”
大耳兽的呼喊将他从瞠目中解放。
“……启人和留姬呢？”目光仍然停留在虚空的状态，健良幽幽发问。
大耳兽摇了摇头。
健良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
其他人也跟着摇头。
只有妖狐兽一直在徒劳无功使出“狐叶楔”攻击十数兽的身体。
——留姬还在里面。
这个意识令他的心脏倏地收紧。
攥紧拳头，健良一步一步朝十数兽所在的区域走去。
“危险啊！健良！”
众人在身后不停劝说，他没有缓下脚步。
凌乱的线索经过梳理，他已经隐约推敲出属于眼前这只帝魔的特殊能力。
它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一个人内心的渴望与恐惧。撒播幻象或者情景重现使人不得不去面对真实的自我，解脱的唯一办法面对真实，战胜自己。而无法跨越之人最终会慢慢腐朽成一堆烂肉被其吞噬，又或是迷失方向，永远沉沦在虚茫之中。
真是卑劣啊！
留姬约莫已经困在幻像中了吧，以她现在这种状态……
健良的目光落在那颗发光的绿球上。
“让我进去！十数兽！”他倏地扯开嗓子大喊，“留姬消失的时候，你趁我情绪波动侵蚀我的思维……”
“没错……我喜欢她，所以我现在很担心她。”
他毫不顾忌在众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爱意。
“这不是正是你想玩弄的吗？像个跳梁小丑剽窃每个人的记忆和心意，然后自以为是神明主宰着每个人的命运，看着他们因为不能面对真实的自我而绝望，害怕，逃避甚至沉沦……混账！让我进去！你明明能感受到我现在内心的恐慌，入侵我的思想啊！”
“健！你是笨蛋吗！”大耳兽拽住他的裤脚又气又骂。
“没问题的，大耳兽。”他蹲下身抚摸大耳兽的头，承诺着。
“但是……”
“嘘——”他将食指点在唇上。
健良的做法大耳兽一向十分清楚，它顿下来，极不情愿别过头。
“健！要平安回来！”
“嗯。我答应你。”
〈〈〈
留姬所意识到的第一次的变化，是在年幼时期。
她的母亲留美子并非一个传统的大和抚子式女人，以模特为职业的她和作为普通上班族的父亲显然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然而他们却违反了所有人的想法结合了，并且选择在母亲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候生下了她。
这样的爱情故事就跟童话一样，虽然美丽却一点也不真实。
也许是爱情经不起时间和世俗的考验，又或是这两人的结合本身就是脱离固有轨道的一个美丽意外，日益累积的矛盾和口角早已使二人之间产生了疏离。然而为了她，为了隐瞒她，父母选择了在她面前演戏，伪造一个所谓“幸福美满”的家庭，直到最后因为再也无法容忍彼此而离婚。
父亲和母亲离婚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铭刻意识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变化。
而第二次意识到这样可怕的变化，是在五年前的生日前夕。
“等你生日那天爸爸要给你一个大惊喜哦，小留。”
“真的吗？爸爸！”
“约定好了。”
“嗯！”
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声音，已经十分遥远……似乎连记忆也跟着模糊了，记不清音色和语气。
至今唯一清晰存于内心之中的，是那份期待的感觉。
同时，也是最失落绝望的感觉。
“嘀！您有一则未接听的语音留言。”
她按下闪烁的免提键。
——是小留吗？我是妈妈……
电话里头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却意外带着哭腔。
——对不起，小留……你爸爸他、他可能再也来不了你的生日派对了……他乘坐的航班在太平洋失联了。妈妈和你的爷爷奶奶现在正赶去航空公司……
嘀、嘀、嘀……
空荡的房子到最后只剩下这样持续又单调的挂线声。
后面的话她已经完全屏蔽了，脑中反复响彻的只有父亲的噩耗这件事情。
骗人的！
一定是！
“呐，留姬，过生日别这么闷闷不乐嘛。这样吧，要是你明天肯陪我去逛逛东京，我就告诉你关于你父亲的消息。”
那一年的生日宴会上，那个爱装豪爽的家伙借着派对狂热的气氛用轻佻的语气跟她开玩笑道。
这样过分的玩笑话她很清楚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纯粹是为了挑起她的怒火，帮助她发泄心情罢了。
然而对当时的她而言，却是一个“天大的恩惠”。
当所有人都认定了父亲不可能生还的事实，只有秋山辽，只有这个家伙告诉她“父亲还活着”这样的话。
在极度的绝望中，大概没有人会愿意拒绝一切自己所期望看到的东西，哪怕自己心里清晰知道那只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空幻。
“好。”她答应了。
第一次没对这个碍眼的家伙嘲讽讥笑，也是第一次对这个人完全放下了成见。
可令人讥讽的是，她的决定似乎就是老天因为无聊而开的一个廉价笑话。隔天后秋山辽这家伙竟然人间蒸发了，显然，事实是她被耍了。
紧接着她像疯了一样找了他一个月，直到彻底陷入绝望。
如果这一切只是恶作剧就好了，如果这一切就此终结就好了……又或者，一切都未曾改变就好了……
——我们已经帮你父亲申请宣告死亡了。
——不！爸爸没有死，他还活着！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无论她怎么抗议，怎么据理力争，没有人理睬，没有人施以援手……就像一个可笑的独舞小丑，所有人只会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她。
失去妖狐兽的时候她迷惘了很长时间，但想着只要有希望总会出现奇迹……渐渐地接受了这样不公的安排；得知父亲噩耗的时候她也颓靡了很长时间，但仍是相信着奇迹会降临……渐渐地接受了这样不公的安排；直至父亲被宣告死亡的时候……
崩塌了。
信仰，执念，坚强，所有的伪饰在这一刻终于崩塌了。
无尽的延长线上只剩下她孤寂一个人拾掇碎片。
然而和妖狐兽的重逢却是预料之外的事。当妖狐兽再次在她面前出现并触摸到实感的时候，她忍不住流泪了。久违的感觉再次充填心房，甚至令她觉得难以适应。就在那时候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遗失了冒险时的热情，不仅仅如此，她还遗失了很多很多重要的情感。
因为不知所措，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像宝贝一样呵护着，强迫自己成为妖狐兽眼中的“留姬”，端着一张虚伪的面孔，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她所拒绝的东西。
现实的结果却是，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唱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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