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人(1/2)
“要不,你跟我走吧——”
商濯忽地睁开眼,风从窗吹进来,他打了个冷战,起身去关窗,发现外面下了雪,已然是一副冬的模样了。
他从挂子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推门出去,屋里头的炭已经灭了,又开着窗,怪不得冷,没了炭,他只能去前面取。
这冬来的又快又冷,入冬没几日已经下了第二场雪,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商濯一步一步踩在雪上,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拢了拢袖口,手冻得有几分发红,走到前堂。
商濯是有一副好皮囊的,馆中人大多男生女相,端着妩媚的模样,在脸上描着石黛,染着胭脂口脂。但商濯不是,他身上一股子清冷劲儿,模样端正,不扮妩媚之相,却足够吸引人。有人对商濯侧目,谈论声儿入耳。
“那也是个兔哥儿?”
“是吧,那副模样。只不过倒是个没见过的。”
“那模样可真是个极品,没准是新来的。这身段,啧啧。”
…
商濯垂下眼。小倌馆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不过多数是为了找乐子。馆主是个三十有二的男人,叫李忱,道上人称一句“忱爷儿”。
李忱见了商濯,不动声色,能让商濯往前堂来的,自是有求于他的。果不其然,商濯瞧见李忱,往他这边来,脸色有几分苍白。李忱好脾气地看他。商濯知道面前这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若是要什么,定是要拿同价值的东西来换的,可是他有的,如今也只剩下这副身子而已了。
李忱当然知道他屋里的炭烧尽了,也知道这人身上有旧伤,受不得冻,不然那冷风入骨,痛的起不来床,是要去了人半条命的。他分炭时,特意给他屋里头少分了一半,如今用了三天了,怎么省着都该没了。
“莲哥儿——有事儿?”李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李忱不知道面前这人叫甚么,只知道是个官妓。能做官妓的,大多都是原大家大族,犯了事儿,被贬做官妓的。不过不会留在京城,而是流放到边疆军营做官妓。
三年前,上头有人送他来的时候,只说他无姓,单字一个莲,尽量不要让他接客,不许任何人赎他。
赎官妓这种事儿是没人会去做的,赎官妓就好像去触皇帝的霉头,谁也不是个傻子。在馆里可以装作不知情,但是赎人的时候出示的文书,谁也不能当作瞧不见。
商濯出身商家,姑且不提商家当年如何,商家男儿各个傲骨,像他这般的——
也是少见了。
他动了动指头,三年前是谁为什么送他来小倌馆,他心里明镜儿的。如今炭火不够的理由,他也知道,这是那人忍得难受了,开始逼他了。
三年前受刑,这三年又没调养,身子愈发差了,再加上旧伤,若是在这冬里冻上一冬,怕是熬不过这冬天了。
商家的傲骨他没有,他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活下去。
他不能死在这个冬天,哪怕是要做那龌龊的事儿。
商濯咬咬牙,目光清明的看着李忱,“我…”话才刚起了个头,门外一阵喧哗,商濯看见少女身后跟了一排人,浩浩荡荡的,但人再多也没掩盖了她的风华。
她一步步走来,目光一直在商濯身上没离开过,商濯看着她,终于确认了昨天夜里那并不是一场梦。
昨夜就是这个人,拽着自己的衣领,语气很是期待的问他:“要不,你跟我走吧——”
险些以为是梦了,不想这人居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明目张胆的。
女人逛小倌馆也不是什么奇闻了,只不过这个年纪的丫头逛小倌馆,还真是闻所未闻了。
少女在商濯面前站定,她看了一眼李忱,“你是馆主?”那话听着像问话,但是那模样明显是已经知道了的,“我要给他赎身。”
她的态度很强势,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李忱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商濯,他看了看少女身后这浩浩荡荡的人,架势摆的很大,说是大家族出来的吧,不像,不会有哪家大家小姐会带这么多人青天白日的来小倌馆说要给小倌赎身的,可是不是大家族出来的,又怎么会有这通身的气质和气派。
李忱达官贵人见了不少,但很少接触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他做这行的,能接触的男男女女都不是清白的,那些清白的大小姐,也不会无故来这种地方。他是家生子,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了三十二年,不说别的,单说看人的眼光绝不会差,知道面前的少女是个不好惹的,心里摸不准,方才莲哥儿明显是要松口了,却突然杀来这么个程咬金,李忱寻思了一会,道:“这儿人多眼杂的,您往里一步,我们坐下谈谈?”
少女颔首,是同意了李忱的意思,但是很是霸道的拉过商濯的手,商濯一愣,他不是太喜欢人近身,但是她拉的很紧,少女的手软若无骨,商濯离她很近,甚至能闻见她身上那股好闻的花香味儿。
三人在屋里坐定,少女一点也不避讳,手一直握着,商濯没有动作,他知道赎身这事儿定是没有着落的。
且不说他是官妓,就不是,凭借那人的身份地位,也很少有人会驳他的意思。
“这位小姐,”李忱斟酌着开口,这是哪家的他不清楚,只能如此称呼,“您面前这个,是官妓。”
听了这话,少女面色平静,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就叫李忱难办了。往前商濯也不是一步不踏入前堂,也自是有贵人看上商濯的模样,想要回去赏玩一二,更有甚者要替商濯赎身的,他都是用这么一句话抵了回去,遇到权大势大难缠的,就说出那位大人,大多数人就都打了退堂鼓。这三年来也就相安无事。
摆着个不挣钱的,还得天天供起来的祖宗,李忱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那位大人他驳不了,又给了补贴的金银,李忱也就将商濯供起来。可是今年秋天,那位大人的意思很明确,这人呀,该松口了。
所以一入冬,他就给商濯减炭,逼他松口,这临了临了,来这么个人,李忱自然是用惯用的法子请人打消念头,只不过没想到这事儿早就为人知晓,他只能用第二个法子。
“莲哥儿是邢涵邢大人指了名儿的,您看…?”
少女蹙眉,她虽然刚入京不足三月,但对京中事情也算是了解。李忱口中的邢涵更是颇有了解。
刑部尚书邢涵,寒门出身,天正十二年的科举状元,五年内扶摇直上,从朝中六品小官到现在的二品大臣,执掌刑部。传言此人心狠手辣,阴晴不定,也传此人许有龙阳之好,如今二十有九,府中却连个通房丫头也没。三年前,邢涵依附前丞相沈致之,给商家冠上通敌叛国这莫须有的罪名,商远成斩首,商家其他人沦为官奴官妓,流放边疆。
一年前,黄河水患,沈致之的门生被派治水,这水刚止住没有半个月,就又出了事儿,邢涵递上折子,说是沈致之的门生吞并了治水银两,足有百万,那门生认罪之时拖沈致之下水,沈致之被贬官,一病不起。
也就是打那时起,邢涵成为了刑部尚书,在朝堂上几近是只手遮天。
新上任的丞相王恭尧根基不稳,虽也是朝中老官,但实在是个清官,一直是个中立派,不主动与人交恶,但也不会主动与人交好,行为处事不逾矩,和皇帝师从一人。但因着不会笼络人心,在这事儿上算是低邢涵一头。
况且邢涵手里是刑部,犯了事儿的大臣都要进去走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或是有大臣家眷犯事儿,也关押在里面,故而更多人想要去和邢涵打好关系——毕竟有人敢保证自己不犯事,却没人敢保证家里不出事。
李忱觉得,其他的达官贵人听见邢涵的名字,都当即变了脸色,连忙告退,对于商濯的事也守口如瓶,这丫头作为这些人中不知谁的子女,也应该如此。可没想到少女依旧面不改色,这让他心里有些打鼓。
邢涵的名号压不住的人,竟也存在?
商濯也在看着她,只见她轻轻眨眼,那睫毛忽闪忽闪的,肌肤吹弹可破,白皙透亮,仿佛能掐出水来。他收回目光,突然觉得这人好似在哪见过,却又没甚么印象了。
是什么时候呢——这三年肯定是没见过,那就应该是商家还在的时候。
他开始回忆起来,这张有些稚嫩的小脸儿,一脸平静,姣好的面容现在已经逐渐成型,若是再过个三五年,怕是如今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就要让位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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