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1/1）

奶奶去世时，我刚小学毕业，还在做老师留的暑假作业，因为老师说不做，就要受罚。

在一个闷热的下午，一个奶奶的邻居跑去三婶那里说：你家婆跌倒啦！！三婶来到我家，要告诉我父母，可是我父母都不在。爸爸出去做小工了，妈妈习惯性地晚归。奶奶有四个儿子，没有一个在家，留守的人里只有三个媳妇，还有我们这些孙辈的小孩，最大才13岁。妈妈回来时已经天黑蒙蒙，妈妈和三婶两个人去到奶奶那里，想把她扶进房间里面去，却发现两个女流之辈根本扶不起半昏迷的奶奶，妈妈和三婶只能去叫了个爷爷辈的亲戚去帮忙。

我和侄子被留在家里，我只记得我和侄子两个人呆在黑暗的客厅里，他问我:“曾奶奶会死吗？”我说我不知道，她已经这么老了，摔一跤应该很难受。我们都觉得客厅里面好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到外面，在走廊上看着奶奶住的方向。两个人都在沉默，死亡对我们来说都太远了，而且奶奶对我们来说也太陌生了，仅仅只是长辈和一个称呼。妈妈过了很久才回来，久到邻居已经吃完饭，泼出了洗碗水，开始日常的夫妻吵架，久到我们俩不停地用拍蚊子声来证明彼此都还在左右。我们俩个人就那样在黑暗中等着妈妈回来，好像已经忘记了电灯的存在。

妈妈回来只是说奶奶摔倒了，你三婶给你叔叔伯伯打电话了。然后给我们做晚饭，我和侄子两个人帮忙打下手，谁也没再开口问奶奶的事情。爸爸很晚才回来，回来听到这个消息，自己一个人去了奶奶家，我们等到睡着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醒来，妈妈告诉我奶奶走了，我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听到有人告诉我吃饭了一样平常。爸爸在给他的儿子，我奶奶的长孙打电话，我站在爸爸后面，听到爸爸说了一句:“你奶奶今天早上走了。”这是一句破音的话，用的是嗓子眼说出来的。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悲伤感，铺天盖地涌上眼睛。用我年仅12岁老成的心理，去感受五十几岁年幼的爸爸失去母亲的痛苦。

奶奶的儿子辈和孙子辈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她真的是多子多孙，香火旺盛。她的儿子和孙子排排坐地聚在她房子外面的走廊上，商量着要把她入土为安，还是做一个好居民，响应国家号召——火葬。十几个男人噼里啪啦地聊地火热，不知道还以为要举办什么盛大宴席。十几个女人叽里呱啦地唱地起劲，不知道地以为集市被搬来奶奶家了。十几个小孩子在空地上轰轰烈烈地玩的起飞，不知道地以为谁家要办婚礼了。没有一个人表露出悲伤，没有一个外人会以为这是死了老祖宗。

我知道我的爸爸在悲伤，悲伤他没有爸爸妈妈了，我也在悲伤，为他悲伤他从此是无父无母的人了。

十几个男人加十几个女人再附加十几个孩子讨论出的结果是——入土为安。毕竟一个庞大的家族自我爷爷死后，几十年里没有一个人离世。奶奶高龄去世，按以前的习俗是要喜葬的，怎么热闹怎么来，要请全村的人吃流水席，吃几天。可是在这几十年里，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所有事物都在日新月异，老祖宗的入土为安在我们这个时候已经是违法了，不能请乐队，不能大办。我的爸爸决定把他的母亲偷偷摸摸入土为安，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把我们族里的老祖宗草草埋了，没有请风水师，没有找墓地，也没有葬在她丈夫的旁边。因为她丈夫旁边葬的是他的另外的一个老婆，据说爷爷是被奶奶气死的，年仅十八岁的爸爸担起了一家子的重任，家族一落千丈。

按理来说，爸爸应该不会为这个母亲如此悲伤，现在已经二十五岁的我，只见过爸爸出现过两次这样的反应，一次是奶奶，一次是我。年仅十八的爸爸真的长兄如父地抚养大了他那三个年幼的弟弟，并且帮他们娶妻盖房。但是奶奶还是在外面传我爸爸这个做长子的坏话，外人都知道我爸爸的辛苦与孝顺，他的母亲却说他不孝不忠。这一说，说到我出世，她死亡，才结束了这段荒唐的亲情。

我和奶奶的关系不亲有一方面是受爸爸的影响，她连她长子都不待见，怎么会待见她长子眼中的掌中宝，她眼中的赔钱货的我。妈妈从我记事起就和她家婆不和睦，不和睦到有关于奶奶的事情都是坏话，脏话。她的死亡对妈妈是好事情，不用再赡养她，也死的非常迅速，没有让她这个做长媳的伺候一天，不会受苦受累，还不用被人家说三道四，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是比钻石还硬的名言。总之在面上来看，奶奶唯一做的很符合她那些媳妇的事就是死亡的速度。她的媳妇们在她死后到现在都还在夸她，夸她做人时不道义，但是死亡的时候真的是前世修了大福，积了大善。连半夜三更下葬都在下雨，天老爷这是在给她接风洗尘，给她洗去人世间的痛苦与不幸，下辈子投次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