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香苑（1/2）
花厅内，云纹大理石圆桌上，鲜花盛放般地摆放着四凉六热十道菜，曾家姑侄三人依次落座，筷子刚拿上手，来往雅园打探消息的小厮急匆匆地回来了。
曾氏即问：“那里怎样了？没出什么事吧？”
“禀夫人，倒是出了点事….”
“啊？“ 曾氏心吊到嗓子眼，手中握着的一双筷箸滑降下来，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哐当！”清脆而突兀。
“夫人莫急！不是府上接待出了事端。“走得快，出了一头汗，小厮抹汗道：”乃是钦差大人贵体有恙，抚台老爷，我家老爷和各位大人们都张罗着找大夫给钦差大人看病呢。“
曾氏忧急初定，扶着桌面，心下自忖，她原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必是受了世沉的影响，才会这么按耐不住。
”不是安排了时郎中了吗？怎么还要找大夫？“
”时郎中是看了，因钦差大人身份尊贵，不敢妄断，现已议定去请本城名医定安堂的陆善机过来确诊。“
时郎中不如陆大夫，这是不争的事实，看来，还是安排不到，没有请到最好的医生驻场。
但陆善机岂是那么好请的？人家是国医，一年去一次京城，专为万岁爷娘娘看病。
”是什么病？竟要动用陆大夫。“
小厮身体瑟瑟：“时郎中说大概是金痘。“
”啊？岂不是有性命之尤？“ 曾氏一惊之下，不禁立起身来，曾敏曾青即刻陪着离了座位。
“这… 这…..”曾氏六神无主，吱唔半天，才想起另一说，道：“而且金痘是要传染的，那雅园岂不是要隔离清场？“
”正是如此。“ 小厮道：”如今雅园那边清场清得差不多了，陆大夫还没到，大人们齐聚前厅，都翘首等着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千预万料，没想到钦差得了沉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是龙子，昆明城所有官员都有照顾不周的罪名，世沉首当其冲，简直是天大的祸事！现在世沉一定急得上蹿下跳，曾氏心骤跳，头发蒙，眼前昏暗，身子一晃，在旁的曾敏曾青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一左一右搀她双臂入座。
曾敏慰道：“姑母勿忧。金痘这病虽来势汹汹，但并不是绝症，只要不是老弱病残，多数能治愈，颇费时间而已。“ 知道她关心的只是世沉的仕途，又加上一句：“照顾得好，钦差大人感念姑丈的恩，升官加爵也不一定。“
“哎！哎！“曾氏连连哀叹，半晌后，才觉得透过气来，她边摇头，边苦笑：“升官加爵？哪里还敢存这妄想？无过便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
曾敏继续温言宽她的心，曾青命人送上定神的枣仁桑花茶，曾氏喝了几口，想起前情往事，顿时思绪云集，道：“你姑丈时运不济，跟了佟毓秀，眼看着走下坡路，从繁华金陵贬到了这南蛮之地，还谈什么升官发财？算了，我们原也是恬淡的人，只想偏安一隅过安生日子，不成想遇到了这档子事。”说话间，五年前到云南的场景历历在目，地荒人疏，水土不服，为了不给世沉添烦恼，她只以笑脸示人，私下不知吞了多少苦水，这一年才慢慢习惯，却….
她思路忙乱，越想越糟糕：“怎么就这么倒霉？这几年都没怎么听人提起过金痘，偏巧让贵人得上了！就怕一路劳顿，体力不支…..“
曾氏坐着，兄妹左右站立，曾敏视线越过曾氏头顶，见曾青正在对他目示，眉头一动，低头对曾氏附耳打听：“也不知道是哪位钦差？“
见她一时不答话，又道：“不管哪一位，依姑母昨日所言，两位都在壮年，我看就算路途劳累，也当无碍 。”
也是，十三贝子或雍郡王，一位二十出头，一位未届三十，且不说平日里怎样的惜福养生，就算普通人，当下也是身体最强健的时候，不致于如此弱不禁风。
只能这样想，只好这样想，否则钦差还健在，她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
“但愿无碍才好！“ 曾氏合掌，她信佛，念了几声菩萨保佑，勉强振作精神，来到门口对恭立在门外的小厮道：“你再去打探，看陆善机来了没有，病看得怎样，也关照老爷，他从没出过金痘，钦差是要照顾，不要太亲力亲为了，万一染上了，年过不惑的人，好起来只怕不容易！”
“时郎中也是这么关照的。”小厮垂首道：“现两位钦差，得病的送入樟香苑歇息，未得病的那一位，暂入水木馆观察。其他随侍人员，一律隔离在后/庭。”
曾氏权且听着，心里仍是慌乱，只点头，不答话上来。
小厮一径去了，曾氏在曾敏曾青的安慰下，坐回到圆桌旁，管家撤去凉了的热菜，让厨房去准备新菜，姑侄三人就着四道凉菜，没有喝酒的心情，倒了定神茶喝着，刚喝几口，小厮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今晚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曾氏把杯碟一推，问：“那里怎样？陆善机怎么说？”
小厮神色已不如方才紧张，道：“陆大夫确诊是金痘，说发现的及时，毒气未散到筋骨，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能痊愈？能痊愈？“曾氏重复着这句话，喃喃自语：“还好！还好！能痊愈就好！“ 过了片刻，终于缓过劲来，双手一合，脸色活泛了，道：”哎呀！这就好！方才那光景，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于是紧接着阿弥陀佛感谢菩萨，又想起了世沉，问：“老爷怎么样？他那急脾气，肯定急坏了。”
谁都比你稳得住，小厮心想，低头回话道：“老爷心里大概着急，但脸上很沉着，一桩桩吩咐下去，纹丝不乱的，抚台大人连声赞扬他呢。”
到底是她的世沉，臭脾气只对她一人发，对外最是镇定自若，也是自己无用，受不得刺激，她心稳了，想起好夫婿，嘴角微微翘起来，道：“老爷毕竟见过世面。“ 眼神顾盼间，看见曾敏曾青，歉疚地笑道：”连累你们兄妹俩跟着我上蹿下跳，一顿饭都没有好吃。“
曾敏道：“姑母哪里的话，那是天大的事，自然松懈不得。“
此时热菜送了上来，三人又要归位，小厮道：“夫人，老爷有吩咐。“
”什么吩咐？不是大夫看过了吗？“
“大夫是看过了，药方也开了，已经去抓药了。还有一桩棘手事，伺候人手不够用。咱们以前张罗的那些仆从，一共百十人，只有四五个干粗活的得过这病，具有免疫力。陆大夫说这病传染性极强，没得过一碰就着，到时候倒下一大片就不好处理了，没得殃及整个昆明。抚台大人已经吩咐下去，满城征用出过金痘的人来做下人，只怕一时顶不上，老爷叮嘱，让夫人也想法子找些可用的家下人过去，一个是一个，两个是两个，多少有点用处！ “
还有这么一出！曾氏又犯起了愁，金痘前两年邻省风行，云南鲜有人犯此病，恐怕不好找，但是，不好找也得找，谁让钦差大人是天潢贵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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