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1/2)
苏辞按他以往的习惯沏了杯茶,三分茶叶,七分烫的水,刚准备端出去给他。
许问清倚在门口,见了直摇头,道:“我越发觉得你伺候他和伺候祖宗一样。”
那可不就是祖宗吗?
苏辞端茶到甲板上的时候,北燕帝正倚在船栏边,海风颇大,吹得他墨发横飞,手里还不知何时多了把木梳。
“我看不见,能劳烦姑娘帮我把头发束起吗?”
不愧是当皇帝的命,真会指使人。
苏辞把茶杯塞到他手里,领着他坐下,有条不紊地帮他梳发。
北燕帝低头闻了闻茶香,轻抿一口,嘴角笑意更盛,“姑娘手真巧。”
她也不说话,为他束发这件事她做小太监时常做,那时候偌大的冷宫中只有一卷残阳和满院杂草,但那个被废的小太子会抱着爱哭的小太监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姑娘知道吗?我曾经害得一个人眼睛半瞎,那是我最亲近的人……”
苏辞眉头微皱,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他伸手去接触迎面而来的海风,渐渐握紧拳头,“我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可当日醒来时,发现自己看不见、听不见,竟会用狂躁来掩盖内心的恐惧,我才知道原来瞎子是这样的感觉……慌乱、不安、无措,没有人不畏惧黑暗,她那个时候一定很害怕……”
是很害怕,她第一次看不见还是在两军交战的杀场上,身后就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鼻息还萦绕着血腥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褚慎微一把抱住她,护在她身前,安慰她没事的,万事有他在……她想她会疯的。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苏辞依旧一言不发,在他手心写到:回船舱,我去做饭。
北燕帝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化开一抹苦笑,任由她扶着回船舱。
傍晚的时候,船靠岸,木大夫打算去采购了几样短缺的药材,丫头嚷嚷着要去买糖吃。
苏辞一把将她抱起,低声道:“都说了少吃糖,你最近脸蛋圆了不少。”
圆鼓鼓的小包子脸嘟着嘴,“可是丫头想吃冰糖葫芦,最后一次好不好,姐姐陪我去买。”
许问清:“我带她去吧。”
苏辞回身看了眼船舱,摇头道:“我去吧,你留下来照看一下那人。”
许问清毫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你是希望我保护他吧。”
苏辞打趣道:“正是,有劳女侠了。”
说完,便抱着丫头去镇上了。
许问清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无奈地瞥了眼船舱,真不知这人有什么好的,龟毛又事多,竟值得她这么在意。
闲逛的时候,苏辞还顺道从茶铺买了包西湖龙井,那位帝王挑剔得很,已经和她抱怨过好几次茶不够好。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回来的路上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现在没有武功,没法子准确地判断,只好拉着热衷于和药贩子砍价的木大夫赶紧回去。
木大夫这一点和徐可风真是像,抠门抠得要命,为了一文钱和人家喷了半天的唾沫星子,也不心疼口水。
苏辞回船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位格外事多的帝王沏了壶好茶,难得见这位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北燕帝的眼睛是蒙上的,但苏辞总有种他在盯着自己看的错觉,“姑娘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西湖龙井?”
“……”
她能说她是随便买的吗?
苏辞没打算理他,把晚饭摆好便准备出去,却被他拽住手腕,也不知怎么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撂倒在床上。
她眼前一黑,再看清明时北燕帝已经压在她身上,双手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什么情况?
掺着淡淡悲伤的声音传入耳中,“阿辞,你还是不愿和我说一句话吗?”
苏辞瞳孔一缩,眉头深皱,想挣扎起身,哪里推得动北燕帝?
“阿辞,你知道我刚开始猜测眼前人就是你时,我有多欣喜吗?你没死,还活着,老天爷把我送到了你身边,可我不敢问你,我怕我问了却发现你不是,也怕我一问你就跑了。”
他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你这不爱说话的臭脾气和以前一样,但你越是不说话,我就越确定是你,茶水的热度、饭菜的味道,连束发时惯用左手都和小时候一样……”
早知道在饭菜里直接下砒/霜,毒死他算了。
北燕帝微微起身,大手落在她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阿辞,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跟我回去,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苏辞的眸子又恢复了凉薄的温度,冷冷开口道:“那你能把师傅还给我吗?”
“阿辞……人死不能复生。”
“那就放我走。”
这恐怕是北燕帝唯一的逆鳞了,他紧紧掐着她的肩膀,微怒道:“不可能,你只能在我身旁,哪儿也不许去……”
“放开她”,许问清从窗户一跃而入,手中放出暗器,北燕帝微微动了动耳朵,便轻易躲过,她当即抽出腰间软剑,两人交上了手。
十几招下来,许问清轻功和剑招虽快,但比不上北燕帝内力深厚,明显落下风,好在长生殿的杀手善使暗器,除了杀人外,逃命是第一本事,许问清耍了个阴招,袖中银针正刺在帝王的穴道上,算是在他看不见这事上讨了个便宜。
北燕帝倒在地上后,许问清还特意多踹了他几脚,“我就说这龟儿子不安好心吧,居然敢欺负你。”
苏辞揉了揉方才被掐得生疼的肩膀,“他怎么了?”
“银针上有迷魂散,够他睡一天一宿的,要不我把扔回海里喂鱼算了。”
苏辞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那脑子是馊的吗?除了馊主意能想出点别的来吗?”
“我没捅他一刀就算便宜了,对女人用强算什么英雄好汉。”
“送他回去。”
“什么?”
“我已经通知了江晚寒,他在来的路上。”
“你什么时候通知的,我咋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你们快出来看看”,木大夫在甲板上喊到,“四周来了好多船。”
二人出去看时,均愣了一下,五六艘灯火通明的船正在向他们驶来,成合围之势。
许问清惊奇道:“江大人来得这么快吗?”
船上没有官旗,苏辞心道不好,“不是江晚寒,把船里的人藏到船舱夹层里,你和木大夫带着丫头乘小船离开。”
“那你呢?”
苏辞急而怒道:“赶紧照做。”
许问清被她这嗓子吓得不轻,赶紧照做,可惜他们刚把北燕帝藏好,四周大船便靠近了。
一阵邪魅的声音传来,完全辨别不出方向,“大将军,别来无恙。”
许问清还没反应过来,一袭橙黄色的身影便如鬼魅般上船,悄无声息出现在苏辞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勾入怀中,暧昧地在她耳边低语道:“探子来报说你武功废了,本太子还不信,怎么弱成这样了?挣扎都挣扎不了吗?”
许问清软剑出鞘,却被苏辞厉声制止。
“别动,你打不过他,咳咳……”
司徒不疑的鼻子在苏辞的耳后嗅了嗅,挑衅的意味浓厚,“听说你坠崖了,本太子可是不远万里来寻,没想到运气还不错,比北燕和南楚更早找到你,怎么?不感动吗?”
苏辞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依旧鄙夷道:“咳咳……智障是病,要治。”
“呵,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可本太子就喜欢你这桀骜不驯的模样。”
“放开她。”
许问清看不下去了,不管打不打得过,持剑迎上。
木大夫抱着丫头躲在一边,担忧道:“问清小心。”
司徒不疑自从以剧毒淬体后,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苏辞被他摔到地上,咳个不停,艰难道:“问清退下,别打。”
许问清原本以为自己的轻功在世上已算是数一数二的,但应对面前这人,连他的衣角都砍不到。
司徒不疑不知怎么出现在她身后,邪笑道:“给你个忠告,大将军让你别打的时候,一定要住手,不然……”
他手中一柄长剑直穿许问清的腹部,鲜血顺着剑尖滴到甲板上,又被冰冷地抽离身体。
紧接着,许问清摇摇欲坠的身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如蝶坠落,她愧疚地看向苏辞,苦笑道:“本来答应会罩着你的。”
苏辞无声地张了张嘴,只觉得那颗遍体鳞伤的心又被狠狠割了一下。
“问清”,木大夫嘶吼到,眼睛瞪得滚圆,浑身都在发颤。
“许姐姐”,丫头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木大夫眸子红透了,泪水不自觉地留下,他毅然决然地松开丫头,抄起一旁的船桨,怒吼道:“我和你拼了。”
苏辞:“木大夫,别……”
那一幕是苏辞很多年后的噩梦,司徒不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冰冷而诡异,然后转身将长剑毫不留情地捅向木大夫,与此同时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许问清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木和,却还是没有挡住长剑的力道……贯穿了两个人的身体……鲜血成为那漆黑的夜中唯一的色彩……
木大夫和许问清相拥跪在地上,一柄长剑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两人生死相连。
“木和,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许问清哭了,像个犯了错而手足无措的孩童,“就这么喜欢上了,该怎么办……”
木大夫笑了笑,紧紧抱着她,“下辈子我娶你。”
“好”,许问清苦涩而甜蜜地弯了弯嘴角,渐渐闭上眼,渐渐失去呼吸的力气……
“爹爹……”
丫头撕心裂肺地哭着,准备跑上前时,被苏辞死死抱住,用颤抖的手捂住孩子的眼睛。
木大夫最后的目光落在苏辞身上,笑着嘱托道:“求你照顾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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