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2)
唐骋归去后,与易铮小酌了两杯米酒,这一夜便睡得格外安稳。以致他翌日醒来时,帐内已不见易铮,只闻帐外传来打斗声。
唐骋洗漱过后,步出寝帐,正见贺鸣在和易铮近身对练,缠斗得难舍难分。
易铮已是青年男子的体态,一身黑色战袍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出招迅猛而不留情面,无端让唐骋想起那只蛮人巫祝豢养的黑豹;
贺鸣尚未完全长开,仍是一副少年模样,身手却毫不含糊,活像只牙尖爪利的狼崽子,时而还能反咬上一口。
在易铮手底走了数十招后,贺鸣渐落下风,终是被一招扣住肩头,仰面掀翻在地。
易铮将他放倒时,为防他摔伤,还用手掌在他背上托了一下。而后将他拉起,待他站正后,才简言稍作指点。
那动作平白就让唐骋想起了年少时唐帷教他习武时的场景,心也跟着颤了颤——
大抵是易铮在他面前向来谦卑,又或许是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再想起大哥,这竟是长久以来唐骋头一回觉得他与唐帷神似。
……
倒不知父亲这般器重他……是否也有这个缘故?
这个念头一出,唐骋就笑了,只觉自己这个念头甚是奇怪,转而便掐灭了它,不禁苦笑摇头。
“少将军。”
那师徒二人发现了唐骋,便走过来,一齐唤了他一声,倒吓了唐骋一跳。三人一同笑了起来。
唐骋搭着贺鸣的肩捏了捏,莞尔笑道:“方才练得很好。”
贺鸣身体紧绷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回头看了易铮一眼,道:“师父手下留情了,不然……”
易铮兜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少将军夸你,安心听着便是,拿我当什么挡箭牌?”
贺鸣:“……”
唐骋不禁笑了起来,也望了易铮一眼,转而对贺鸣道:“你师父确实厉害。你跟着他,当是能学到不少。”
贺鸣颔首。易铮却拍了拍他的背,对唐骋道:“这小子学得快。只怕用不了多久,我就没什么可教的了。待他到我这个岁数,定是要比我厉害许多。”
唐骋便饶有兴致地打趣道:“我夸你,你也安心受着便是,又拿他当什么挡箭牌?
易铮:“……”
这一回轮到贺鸣笑了,唐骋也乐得笑个不停。易铮又好气又好笑,终是长叹一声,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半晌后,唐骋才敛住笑意,轻咳了一声:“不闹了。”
“再过两日,便要出征了。贺鸣,关外尸祸远剧于关内,你战过的尸人,也定然比我多得多……”他微微俯首,温声道,“所以,我想听你说说与尸人作战之事。”
唐骋一凑近,贺鸣就不禁拘谨,却又舍不得后退,只得生硬杵在原地。
他不动声色地合眼定了定神,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展平后递与唐骋:“这些年来与尸人作战所得都已记录在册……请少将军过目。”
唐骋接过那本册子,只见它不过巴掌大小,又因贴身携带,故而满是褶皱。封面上还沾着些陈年血迹,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他翻了几页,不由震惊,只因册中记录之详尽,甚至远胜于军中牒文——
……
关外尸人,近半数引自关内。据闻起初尸人皆为蛮人。蛮尸入关,染易燕人。后有蛮人收尸,部分引出关外豢养,其余留于关内作乱。
……
尸毒毒源有二:一为蛮人所制之毒,即尸毒本源;二为尸人所携之毒,与疫病相类,却甚于疫病。
……
染易尸毒者,毒发之时,必将尸变,人性全无,徒余兽性。毒发快则一刻,慢则数日,时快时慢,其因尚不可知。
……
尸人行速亦有疾缓之分。缓者不足为虑,胜在数多;疾者险甚,然其数少。……作战应二至四人成组,背对杀寇,以免腹背受敌。
……
这些记录用词时文时白,却都明晰易懂。从笔迹来看,时而齐整俊秀,时而方正稚气,时而瘦劲峻峭,应是出自三人之手。
唐骋不由好奇,便翻了一页,指着上头那清秀小楷问道:“这是谁的字?”
贺鸣凑上前来,看了一眼:“册子是我和秦岫、阿宵轮着写的,这一段……是秦岫的字了。”
“确实漂亮。”唐骋微微颔首,又翻过几页,指着那页方正稚气的字道,“这想必是阿宵的字了。”
贺鸣:“……”
唐骋:“……”
贺鸣:“……这是……我的字。”
唐骋:“……”
易铮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见唐骋和贺鸣齐刷刷地望着他,便一手扶在额上,另一只手摆了摆,背过身去继续闷笑。
贺鸣被他笑得更是生无可恋,舌尖狠狠抵着齿背,深吸一口气,低声解释道:“我……是认识秦岫之后,才跟他学的字,平常……疏于练习……阿宵写得,要比我好得多。”
“毕竟你与阿宵不同。”唐骋温声道,“他常握的是笔杆子,你常握的却是枪杆子。”
贺鸣微微一怔。
唐骋望着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不住,先前是我想当然了。”
贺鸣一时不知该哭还是笑,却听唐骋又道:“……只是阿宵的字,实在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能写出的……”
贺鸣点了点头,片刻后,叹了口气道:“……阿宵会有大出息的。”
唐骋却道:“你也会有的。”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温柔而坚定。贺鸣心头猛地一跳,恍然间,想起了那年东阳城郊的送别——
那时唐骋的眼神似乎也如这般,此后便给了年少的他前所未有过的念想。
贺鸣常想,他能活到今日,其实全凭一股怨气。
那股怨气从前是不平,遇见唐骋之后,便渐渐成了不甘。
他出身贫贱,自草莽间走入东阳城,已是觉得东阳大得不像话。
可后来,唐骋为他画下舆图,带他初识大燕山河辽阔,他方知天地浩荡,东阳不过是一隅之地……
唐骋想他去汉陵,他又何尝不想?
可他生来卑贱无能,又……怎么敢去打搅?
他决意要混出个人样再去汉陵见唐骋,却不料尸祸烧至东阳,他与方蓉甚至险些丧命。
……
幸而他参了军。
军中当真是他待过最好的地方。
从军之后,他开始不惜一切向上攀。他苦练武艺,他渴求衔位,他贪图军功,一心想着不再仰赖唐骋,只想着能离他愈近,想着与他齐肩……
他甚至想!……
……
“贺鸣?”
贺鸣蓦地被唤回了魂,陡然一个激灵,便将他那大逆不道的念想打灭了。
他回过神来,怔怔问道:“……何事?”
唐骋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臂道:“陪我过两招吧。”
贺鸣微一迟疑,随即颔首道:“我可以将蛮地尸人的几种攻法演给你看。”
唐骋欣然道:“多谢。”
贺鸣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唐骋闻言一怔,随即忍俊不禁,笑着打趣道:“这话听着,倒像是有些耳熟?”
贺鸣禁不住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笑意。
“少将军,留意了。”
他退后几步,稍一定神,继而后跨一步,蓄势片刻,猛然朝唐骋飞身扑去!
这一击虽是迅猛,唐骋却避得轻巧。
贺鸣扑了个空,就地回身,又自唐骋背后进攻,却仍是被他避开。
如是三番,唐骋都应得游刃有余,贺鸣竭尽全力,仍无法近他身后,便不再进击。
他也不觉得挫败,反而放下心来。转念又觉得自己担心唐骋,实在是自不量力,不由自嘲一笑。
唐骋见他不再袭来,便也停下。他静立片刻,拾起长枪递给贺鸣,莞尔道:“不如你我交换试试?”
贺鸣接过长枪,点了点头:“好。”
他握紧了长枪,屏息以待,却不料唐骋最先学的竟是那一类行动迟缓的尸人。
他晃晃悠悠地朝着贺鸣走去,还有意学得步履蹒跚。贺鸣看得发笑,终是用枪柄止住了他。
唐骋也笑了,随即后退数丈,道:“留意了。”
他陡然动身,急猛地朝贺鸣背后袭去,却在近身时分,被贺鸣躲过;回身的刹那,被他用枪柄点住了喉咙。
贺鸣立即收起长枪:“冒犯了。”
“不冒犯。”唐骋欣然道,“做得很好。”
他又缓缓退后几步:“试试这个。”
他突然冲向贺鸣,行速之快,直教贺鸣陡然心惊肉跳起来!
他死死盯着唐骋,不敢有半分松懈,却仍是在眨眼的瞬间,错失了他的身影。
转瞬之间,唐骋已绕至他的背后。
这一回,贺鸣反应不及,顿时被他自背后一把抱住——
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下一刻,他颈后有温热气息传来,竟是唐骋将脸埋在了他的后颈。
贺鸣:“……”
贺鸣霎时浑身发僵,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故作镇静道:“少将军……这是……做甚?”
半晌,他才听到唐骋沉闷的笑声从颈后传来:“我在想……我是咬,还是不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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