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2)
两日后,桃林军举兵进驻天渎,部署休整,又三日,出兵入蛮。
再出征时,已是立冬,云厚未雪,霜寒愈重。
桃林军于天渎镇北整顿军列,画角亢厉,风萧萧起,天地间已见肃杀之意。
傅沉自阵后巡视归来,勒马踱回阵前,环望四周,用肩撞了撞唐骋,扬眉问道:“那小子什么意思?”
唐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正见不远处城楼上有一道人影,正朝着此处眺望。
唐骋微微一怔,而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楼上的贺鸣也是一愣,随即回神,用力朝唐骋挥了挥手。
唐骋的眼中便缓缓漫起些笑意来。
他又摆了摆手,示意贺鸣回去,转而见他挥手挥得更卖力了,不由失笑出声。
傅沉:“……”
“你!”傅沉看不下去了,直指着贺鸣,毫不留情地喝道,“回去!”
贺鸣:“……”
那道人影转瞬间消失在了城楼上。
唐骋哭笑不得道:“你……”
“酸死我了。”傅沉捂着半边脸,一副牙酸的模样,“你那小跟屁虫弟弟,都没他这么矫情。”
唐骋笑了起来:“若换做是小枕,此刻只怕是要抱着我不准我走。”
“啐!真酸。”傅沉嫌弃地啐了一声:“我家那丫头片子怎就没那么多事?”
唐骋莞尔问道:“润润么?”
傅沉横了他一眼,嘴角却得意地勾了起来:“除了她还能有谁?”
唐骋于是打趣道:“那便是了。若换做是润润,她只怕是要拿石头砸到你走为止。”
……
直被气急败坏的傅沉又推了个趔趄。
唐骋笑着与傅沉拉开了些距离。
傅沉又好气又好笑,自顾自闷头气笑了两声,又朝唐骋啐了一声,才转头回到了傅家军阵前——
便敛起玩性,正襟危坐马上,肃然待发。
***
贺鸣见他回过头去,终于从雉堞后面站直了身。
自城楼俯望而下,便得见三军汇聚,阵列俨然,一派庄穆。
阵首,傅沉一身玄铠,高骑黑马,气度冷峻却张扬;唐骋一身银甲,身骑白马,背影亦是挺拔,却浑如鞘中利剑,不见锋芒。
贺鸣眯起双眼,抬起手来,遮去了一旁的傅沉,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
可他终归还是放下了手。
想来当今得与唐骋并肩者,也不过傅沉一人而已。
他自知成不了傅沉,却仍想着,至少能如易铮这般,朝夕傍在唐骋身旁……
而这一日……
少年人的眼中渐渐焕发出亮色来——
当是越来越近了。
***
前日,赵任单独将他召去谈了许久。
赵任先是问候了他的伤势,又或许是对他有愧,便道自己早有提拔他之意,只是缺个由头。故而,倘若他此番守镇有功,待桃林军得胜归来,便提拔他做指挥使。
贺鸣自是郑重颔首,赵任便似欣然,转而又苦笑起来,脸上隐隐透出倦意。
贺鸣已有多时不见赵任,今日一见,竟发觉他双目虽还矍铄,可身上总似萦绕着一股颓意。
他迟疑片晌,还是多嘴问候了一声。赵任却是摇头苦笑,只道是战事操劳。
贺鸣微微蹙眉,终是劝赵任保重身体。赵任遂也欣慰笑笑,回赠他几句勉励之语,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那日过后,贺鸣就活得精神了许多。
他心中有了个盼头,万事劲头都足。只是离别在即,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如此想来,才觉他与唐骋,竟总是聚少离多。
……
“启——程——”
一声高亢呼号,直惊得贺鸣蓦然回神。他定睛一看,但见三军微动,继而并行前去,声势浩荡。
战鼓声沉沉响起,庄严肃穆,擂得人心头震颤。
北风卷地,尘土裹挟草屑纷扬,满目灰沉都似蒙上了一张昏黄帐幕。
待黄幕掀去,渐渐只余下无垠旷野,衰草连天。
人影渐远。
***
贺鸣原道七百兵足矣,但到头来赵任还是派了两千兵戍镇,还留下了裨将李檀作统帅。
李檀主掌刑罚,平素又寡言少语,在军中素有威严,将士们大多对他敬畏有加。
贺鸣原先亦是如此,然而此番共事下来,竟意外发觉此人不难相处——
李檀虽冠有统领之名,所行却是督军之实,对贺鸣的决策从不曾多加干涉,大多任他发挥,最后再亲自出面施令。
就守镇一事,贺鸣主张固防轮戍,虽顾虑周密,却颇费人力。若由他出面部署,恐不能服众,因而有李檀相助,着实也事半功倍。
想清此事,贺鸣才知赵任确有提拔他之意,便放下心来,做起事来也劲头愈足。
这些日子里,他常在镇内来回走动,监察边防修筑。眼看着天渎这个死镇渐渐有了生机,心中也颇觉欣慰。
每当经过镇中,他都免不了望见那尊石像。
但见那尊石像持节指天,巍立于地,气度昂扬却不张狂,自有一缕谦和包容的神韵在——
那是盛世独有的风度。
他儿时跟随木匠师父学木工时,常听他闲侃起文帝治世时的盛景。
彼时燕蛮战事已平,尸祸未起,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是他未曾历经却神往的太平盛世。
只可惜,那时距今,已有三十余年。
盛世早已不复。
细数来,这是他师父冤死的第八个年头,亦是师娘枉死的第七年。
他离开东阳从军而行,与方蓉分别也已三年有余,却有近一年未曾收到她的书信了。
这些年来,他时不时仍会想起幼时眼看着爹娘被残害时的绝望,又时而记起十二岁大闹府衙后身陷牢狱的恨意,近来又时常忆起靳朝临死前的挣扎与无力……
历经这一场又一场的生死离别,他越发觉得世道浑浊不堪,有如深渊,又如长夜,留人深陷其间,难以自拔——
只是这世上仍有光。
他常想着,但凡这世上还有一丝光亮,便由不得他无望。
也是这一口气,吊着他苟活至今,不死心地挣扎着去够那一缕明光。
……
所幸,长夜将尽。
***
元祐三年冬,桃林关的初雪,终是降在了腊月初八。
朔风狂猛,暴雪急骤,俄顷已是四下皆白,满目皎然。
那一日恰是腊八,军中伙房做了素饺与粥。午时,贺鸣正就着稀粥吃素饺,忽闻帐外一片欢腾。
恰逢秦岫回来,一问才知,原来是蛮地来捷报了——
腊月初五,桃林军行至玄岭,于初六攻下银溪,首战大捷。
秦岫一向沉稳,说起此事都不禁两眼发亮,言辞间难掩欢悦。
贺鸣也不觉嘴角上扬,张开双臂与他轻拥,继而拍拍他的背,擦肩走出帐外。
骤雪已停,眼前万物已是银装素裹,白雪似将浊尘污秽尽数掩埋,留得一世清白。
直看得人心情也豁然畅快起来。
***
自此之后,前方捷报频传。
这自是喜事,加之天渎镇固防一事几近完工,守戍部署也渐趋成熟,年前的这段时日,竟是这些年来少有的太平。
这一日,他途经镇北,却见城门处似有骚动。
他走上前去,才知是北门守军捉了个行踪鬼祟的少年,正要押他去见李檀。
“抓他做甚?”贺鸣边随行边问。
守卒撇撇嘴道:“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来路,赶他走都不走,不识好歹,索性捉了,交与李统领发落。”
贺鸣便侧首去看那少年,但见他衣着还似燕人,身上却净是锒铛挂饰,眉心与脸颊上也都绘着彩纹,装扮古怪,着实看不出来路。
他被那四名守卒押着,倒也老实,不挣不扎,只是愁眉不展,垂着眼唉声叹气。
贺鸣见得他那副惨淡愁容,便觉滑稽有趣,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为何不走?”
守卒便推了那少年一把:“为何不走?”
少年被推了个趔趄,神情更是生无可恋,长叹了一声道:“我都说了我是来寻人的嘛——”
这一开口,贺鸣便确信这少年不是蛮人——这一口官话中噙满了南方口音,乍一听还有些难懂,定是燕南人士无疑。
那守卒却不耐烦道:“说了几百回了?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少年道:“不可能,他肯定在桃林军里呀。”
贺鸣见他不似说谎,便伸手拦下守卒,又问那少年:“你找何人?”
少年似又有了希望,欣然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宕、请。”
这一眼,竟望得贺鸣心头一震。
他蓦然盯紧了那双眼睛,微蹙起眉,神色凝重起来。
那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着改口道:“宕……唔……挡?……挡请?”
贺鸣仍死死盯着他的脸:“唐骋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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