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随州记(三)(1/2)
天运十五年九月十三,随州。
“秋风飒飒,暮雨凄凄。”
“一点雨间一行恓惶泪,一阵风对一声长吁气。”
夏端坐在崔翊程身边,心思却不全在戏台上。他余光瞥见身边这人正眯着眼睛专心听戏, 便悄悄把手伸向了那人,把那人规规矩矩放在椅子把手上的左手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那人也没抽离,只是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这么多人呢。”
“我不管,”夏端轻声笑道:“人多才好呢,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崔翊程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却又收不住满脸的笑容:“好生看戏。”
“是,在下全听正先锋的。”夏端眯着眼睛,柔声戏谑道。
“亏心的上有青天。”
“情脉脉,恨绵绵。”
“兀那瑞莲,便是证见”
“子云,”安静了一段时间,夏端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压低了声音凑到崔翊程身边:“你可听着了,亏心的上有青天。”
“反正我不亏心。”崔翊程瞥了他一眼。
“青天在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负你。”夏端笑道。
崔翊程看着夏端的笑容,觉得实在有几分傻气,遂不再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子上的角儿们。
可他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再也平静不下来。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
现在说的誓言,等再过十年二十年,又能记得几分呢?
这些日子他和夏端虽然看起来和睦美满,但他心里终究无法彻底放开。他终归是知道,所谓“将来若真有缘分尽了的时候,战场相见还是同袍战友”一类,不过都是自欺欺人自我宽慰的话。若真有那一天,谁又能真的心无芥蒂呢?
夏端也是怕的,否则之前也不会宁愿反复试探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吧?
说起来,还是自己鲁莽了。
可如今想来,他们既然走出了这一步,终究是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在的。
他偏头看了眼夏端,却发现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无奈地笑了,随口调侃道:“看我干嘛?”
“怎么,看你还得收钱啊?”夏端毫不示弱。
“收啊,”崔翊程倒是理直气壮:“凭什么不收?”
夏端眯着眼笑道:“你等着。”说罢,在怀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的半两铜钱:“够不够?”
“你哪儿来的这个?”崔翊程笑了:“倒是稀罕。”
“你要是喜欢,我那儿有的是,都是你的。”夏端笑眯眯地把铜钱塞到崔翊程手里:“我小时候从罗哥那儿找来的。”
“罗哥的?”崔翊程哭笑不得:“你还真不见外。”
“这有什么可见外的?”夏端说:“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说罢,他又把手覆在崔翊程手上:“这回能让我看你了吧?”
“看什么看?”崔翊程笑道:“走吧,戏都散场了。”
在清平山和相州忙碌了将近一个月后,夏端和崔翊程终于有了片刻的闲暇,于是夏端二话不说,就拽着崔翊程回了随州听戏。
“你看,世事无绝对,谁说战乱就一定是坏事了?”走在街上,夏端笑着调侃道:“聚散离合天缘定,相传一曲拜月亭。若无战事,又岂能成就那一番良缘?”
“非也,”崔翊程笑道:“此般圆满只是冰山一角,战乱带来的更多是杀戮和离散。更何况,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庆幸,战乱之中,我还能遇见你。”夏端低着头。
“等过个三五年,再说这话也不迟。”崔翊程笑了。
夏端闻言一愣,片刻之后才明白这句话隐晦曲折之中透露的心意,忽然觉得有些寥落起来。
“夏将军,崔将军,小的可算找着了。”一兵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崔翊程回头一看,发现是夏端的亲兵,这才放下心来,把人拽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说什么呢,小点声!”
“是,是。”亲兵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街上这般说,立刻压低了声音:“将军,小的错了。”
“无妨,”夏端一摆手:“发生什么了?怎的这样匆忙?”
“将军,大帅遣小的来通报一声,那曹文至,降啦。”亲兵眉飞色舞地说着,要不是崔翊程一直拿眼神压着,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曹文至前些天几乎断绝了米水,硬是要表忠心,大伙儿都以为他得折在那牢里,谁想到这又来了这一出。”
“知道了知道了,”夏端眼见崔翊程脸色不好,慌忙吩咐亲兵道:“你快回去告诉大帅,就说我们已经知道了,明天就启程回清平山。”
“是。”那亲兵作了个揖,赶忙回去复命了。
“宝贝儿,宝贝儿,”夏端知道,崔翊程越来越差的脸色绝对不是因为方才亲兵有些失了分寸,于是他猛地拽住了转头就走的崔翊程,柔声劝道:“宝贝儿你听我说。”
“说吧,我听着呢。”崔翊程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曹文至的事,”夏端转到崔翊程面前:“我也觉得曹文至留不得,可我真的做不了主。”
“夏端我告诉你,咱们可以犯错,但是他不行。”崔翊程强压着怒火:“他是主帅!”
“我知道我知道,”夏端赶忙说:“宝贝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先走好不好?”
“走?”崔翊程气极反笑:“去哪儿啊?难道要回清平山见那个……”
还没等他说完,夏端就按着他的肩膀猛地啃上了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秋天天气干燥,夏端马上就尝到了血的味道。
“你干嘛?”崔翊程猛地推开了他,抬手擦净了嘴角的血迹,语气却明显和缓了下来。
“这样还堵不住你的嘴吗?”夏端冲他笑了笑:“宝贝儿,听我的,咱们得谨言慎行。”
“是我不对。”崔翊程低垂着头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子云,你知道的,”夏端说:“杀降乃不义之举,既然曹文至已经投降,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再动他。”
“大帅明知曹文至有问题,为何……”崔翊程冷冷发问,还没等说完,却被夏端打断:“现如今对大帅最重要的,不光是打胜仗,还有维护好声誉。”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曹文至一旦归降,大帅就能树立一个礼贤下士不计前嫌的好名声,届时各路贤才纷纷归附,自然如虎添翼。至于曹文至,”他苦笑了一下:“他的问题是他的事。大帅从大局出发,这样固然没错。”
崔翊程盯着夏端看了许久,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夏端伸手捋平了崔翊程微微皱起的眉,轻声笑道:“宝贝儿,没啥事,我还不信了,曹文至还真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妖不成?”
崔翊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夏端忽然转变了对他的称呼:“胡说什么。”
而夏端却会错了意,笑着答道:“字字属实,绝不骗你。”
“夏端,”崔翊程望着那人舒朗的眉眼,轻声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对我?”
夏端闻言,缓缓靠近了他:“你的好处?那可多着呢。”
“你明知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不是个识大体的,说不定,”崔翊程抿了抿嘴唇:“说不定还是个短命的。”
“胡说。”夏端佯装愤怒:“这可不像我们杀伐决断的正先锋。”
“我……”崔翊程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