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第一年(1/2)
一
在硼海县,鸟头公社,月明大队第八生产队的老鹰山山脚下,有一栋新建的,耀眼的大红瓦房。房屋正中间是个拱形大门,左面有七个宿舍,右面有四个宿舍,一个仓库和一个厨房,宿舍、仓库、厨房与后山墙之间是一米多宽的走廊。整个房屋从正面看一字排开,从高空俯视呈“凸”字形,凸出的部分是餐厅。大门左侧挂着一个木匾,上面赫然写着,“月明青年林场”六个红色大字。这就是安丹铁路分局,硼海中心站的青年点,人们习惯称它为“月明青年点”。也有人称之为“铁路点”的,这是因为在六、七里的地方还有个“卫生点”,是硼海县卫生局在月明大队第五生产队建立的“青年点”。
月明青年点是在一座坟茔地上建造起来的,社员们叫这座茔地“公家坟”。是“公家坟”还是“龚家坟”无人考证,也无须考证,反正是座无人料理的茔地。青年点建成后,破碎陈腐的棺材板子,在房左、房右、房后随处可见。
青年点门前是条蜿蜒清澈的小溪,虽不是温泉,但在寒冷的冬季却不结冰,并有气体生出。
一九七六年八月一日,六十一名锦瑟华年,凤华正茂的青年男女乘着三辆汽车,欢天喜地地来到这里。带队的是个女铁路职工,名叫卜月秋,年龄二十五岁,比小青年们大不了多少,日后都亲切称她为“卜大姐”。卜月秋身段苗条,梳着两条齐腰的大辫子,说起话来甜声细语的,有些腼腆,显得文静、纤弱。
跳下汽车,卜月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皮小本本,“大家注意啦,现在分配房间。”
一听说分配房间,都围拢过来。
“屋里有门牌号,念到谁谁就可以进屋找自己的房间啦。”回身指着大瓦房,“男生在左边,女生在右边。”
也就是男生在南面,女生在北面。
卜月秋照着小本本念了起来,每念完四个人便指定一个房间。被念过的人,肩背手提地向拱形大门奔去,这劲头好象前方有金元宝。
“我住那?怎么没有我的房间?”
“是啊,我也没有,难道让我们住露天地吗!”
见卜月秋把小本本揣进兜里,很多人嚷嚷起来。
“别吵吵,别吵吵,没念到的人都跟我上车!”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子高声喊着。
“带我们到哪去?”
“去了就知道了。”
“我们不在这,让我们到这干嘛?”
“不是让你们认认门吗,别下一回乡,连自己的第二故乡都不知道。”
“多此一举。”
“用不着。”
拍了一下小青年的屁股,“别吵吵啦,快上车。”
原来,剩下的二十人是去了一个木制品加工厂,这个加工厂是铁路办的,被称为月明青年点的“小点”。由于“大点”和“小点”相距很远,所以,下乡这几年他们互不来往。这样,月明青年点的实际人数是四十一人,加下带队的卜月秋共计四十二人,男生二十八人,女生十四人。从此,这四十二人便在这里同吃、同住、同劳动,共同渡过了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二
屋里屋外处处聒噪,嬉嬉戏戏一片,原本荒僻、寂寞的小山乡一下子热闹起来,这里的花草、树木仿佛都显示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傍晚,天空阴沉下来,黑云越来越低,越来越浓,不时有闪电划过,远处响起沉闷的雷声。
离睡觉的时间还早,青年们大都挤在走廊和餐厅里。
走廊,靠山坡一面的两个门,十扇窗均布在餐厅两侧。餐厅,正面是白墙,左右各有两扇窗。所有的门窗都没有玻璃,甚至每个宿舍的门还没有按装上。暂时没通电,屋里一片漆黑,相邻的人只能瞧见对方脸的轮廓。阴暗中人头攒动,一双双亮眼向外张望。一天的奔波仍不疲惫,他们期盼着山乡的大雨。
“快看!那是什么?”不知谁在喊。
山坡上有个勿明勿暗的东西,一蹿一蹿地靠来。
近了、近了,每个人屏住呼吸,每颗心都悬了起来。
一道闪电。
“是小倔子!”
有人看见是“小倔子”,手举着发亮的物体。
这个“小倔子”早就发现了山坡上有个亮东西,趁人不注意便溜了出去。跑到近前拣起来一看,原来是块棺材板子,唾了口吐沫,厌恶地扔在地上。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小倔子重新拾起了棺材板子……
本想吓唬一下同伴,可当小倔子“嗷”的一声跳进走廊时,却被识破伎俩的同伴们推来搡去,走廊里又恢复了喧闹。
小倔子名叫丁龙,个头在一米五八上下,小胳膊、小腿、小脑袋。别看长的小,身体却结实,浑身的肌肉块,走起路来一码的小碎步,精神头十足。孩儿时听说“跳坑”能使人身轻如燕,飞岩走壁,便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个坑,从坑里往外跳,过些日子再往下挖,再往上跳。父亲见他认真的小样,也没忍心阻止他。丁龙真有毅力,这一练就是十多年,虽没练成飞岩走壁的功夫,但身子轻巧的很,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墙,只见他手搭墙头,纵身一跃就能翻过去。
“快看!”
一个女生发现有个火球,弯弯曲曲,由远而近象个幽灵。
又是丁龙,他从房门上摘下一个毯子,展开后抖了一下,猫着腰向火球靠近。
由于没有门,宿舍的门上大都挂着包裹行李用的旧毯子。男生房门上也有什么没挂的。
有二个男生跟在丁龙身后。
靠近了,火球就在眼前,丁龙一跃而起,用毯子盖住了火球。
三个人将毯子一点点掀起,可毯子离开地面却什么没发现。
“这是鬼火。”一个叫司大民的说。
“鬼火,什么叫鬼火?”有人问。
“鬼火又叫磷火,是死人头发变的,在下雨阴天时就容易看到。他们想抓鬼火,上哪抓去。”
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雨终于下了起来,它不是一滴一滴落地,而是成串成串从天上浇下。
餐厅没人了,走廊里的人也渐渐少了。
回到宿舍,小倔子仍是玩兴未尽,翻出离家时母亲装进箱里的红药水、紫药水,在脸上胡乱涂抹起来。而后,又拿出手电筒,“欻欻”地向女宿舍走去。
丁龙每掀起一个“门”,便“啊!”的一声怪叫,并用手电筒照着自己呲牙咧嘴、瞪眼睛、伸长舌头的“鬼脸”。四个女宿舍走了个遍,虽然屋里有三、四个人,虽然有人认出丁龙,最起码知道那是个人,可还是被吓的“哇哇”乱叫。
丁龙摇晃手电筒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没想到在撩起毯子时,却与同室外出的刘新明碰了个照面。
“啊!”刘新明倒在地上。
屋里的人忙将刘新明抬上炕,连呼带叫再掐人中才苏醒过来。
刘新明缓了缓神,“我说小倔子,你可吓死我了。”
“我吓死你?你这一招怎么没把我吓死了。怎么样,没事吧?”
无力地抬起眼皮,“没事,只要你没死就好。”
丁龙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嘿嘿”地笑。
相邻宿舍有过来的,还有人举着燃烧的蜡烛。
“怎么搞的,象个鬼似的。”一个人发现了小倔子的脸。
“我想吓吓恁帮死老娘们,没想到把他吓个半死。”
“快把脸洗洗吧,怪吓人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洗,别再吓死一个。”
刘新明虽然当时没咋地,不过从此却留下了一个病根:在吃饭时,在小便时,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打个冷战。事隔几年后,在与女友吃饭时,刘新明浑身一颤,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在最不该犯病的时候犯病了,姑娘看在眼里,当时没说什么,可没过几日便托媒人捎话来,终止了恋人关系。就这样,刘新明第一个对象,让青年点留下的病根搞黄了。
丁龙惹了祸,总算消停下来。丁龙、刘新明、赫文亮、蔺天生宿舍的四个人躺下了。
新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三
点长章娅莲,身高一米七零,身材匀称,自来卷的金发披在肩后有如波浪。微黄的眼睛,淡淡的眉毛,上嘴唇上翘但不是上翻,整体形象酷似苏联人。她长的虽不十分俊美,但有气质,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高中毕业后,在县政府一个亲属的帮助下,章娅莲留在了硼海镇中心社区居委会上班。各单位用人都必须在青年点招工,在居委会只是个临时工,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考虑再三,还是走上了上山下乡这条路,这一年她二十三岁,好心的亲属耽误了三年的招工机会。还好,章娅莲在居委会入了党。
副点长高天榜,绰号老天爷,他的个头比章娅莲矮不了多少,可看上去却矮很多。这个人长的有意思:手长腿短,重心低,明显地上身长下身短。好象没脖子,大南瓜脑袋直接坐在了肩膀上。黑魆魆的大弯勾脸显得很长,方块儿的大脑门向前凸着,大下巴向上撅着,没有鼻梁的小鼻头趴在底谷里。他的眉框高,眉框上有短、宽、黑、浓的眉毛,眉框下藏着一双自来笑的小眼睛。象个大黑猩猩,只是那两扇大厚嘴唇向外翻翻着,章娅莲笑他是大黑猩猩转世。高天榜也不是应届毕业生,他比章娅莲小一岁。
会计司大民,身高一米六八,四方脸,圆脑壳,大耳朵,肩宽体胖,上下好象一般粗,在这个群体里不象个小青年。他言语少,性格内向,为人正直,喜好看书。平日里总是眯缝着眼睛好象在想事,小倔子叫他“大迷糊”,可章娅莲却说:“他不是不知,而是佯装不知,咱点什么事能满过他?”司大民家住鸟头山,他的原名叫司大林,由于与斯大林音相同,为此司大民的父亲受到指责,司大林这才改名叫司大民。
出纳员赫文亮,身高一米七三,五官清晰、适宜、分配合理,他的眉毛独特,又黑又长,两个眉头很近,几棵眉丝交触在一起。点里的人大都属鸡,可他这只鸡却象狗、象猪。他与司大民兼管室内、外卫生。
做饭、喂猪的是陶晓丽,身高一米七一,梳着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一脸的憨相,一说话就爱笑。她很少生气,就是生气时也让人觉得好玩、可爱。不论男生、女生都愿和她开玩笑,所以,她的人缘也最好。
餐厅里,青年点在开会。
卜月秋宣布完人员任命后,又指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说:“这位是鸟头山公社派给咱们的贫宣队,他叫葛祥旺,大家欢迎。”
这时大家才知道,坐在他们中间的陌生人原来是贫宣队。
葛祥旺是八队的,日后都称他为葛师傅。
贫宣队、点长、副点长相继做了发言,最能讲、最会讲的是点长章娅莲。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把我们点的房前屋后清理一下,散会!”卜月秋宣布说。
经过十三天的劳动,青年点的四周大有改观。房前拓宽五米多,两房头各拓宽四米多。散落四周的棺材板子,收集到附近的一个沟堂里烧掉了。正对大门有八组台阶,台阶两侧的斜坡铺上了草坯子。台阶是从后山拣来的大方石砌成的,并排行走四个人绰绰有余。葛师傅说:“这叫石桌,是人们上坟时祭祀用的。”两房头也有石阶,只是窄了许多,不是大方石砌的,只够一个人通行。走下正面的石阶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走下左面的石阶是男厕所;走下右面的石阶是女厕所和一个猪圈。男、女厕所是石砌的,是来之前就砌好的。在拱形大门两侧,各摆放三个坛子形状,顶面中间有正方形小孔的石礅子。这也是从坟茔地拣来的,连葛师傅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六个石墩子八字排开还挺气派。青年点的四周,栽上了从硼海拉来的树苗。
经过修整,月明青年林场显得规整,利落。
有三名社员从北面来到青年点,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两棵手腕粗的小柳树。这是八队队长听说青年点栽树,特意差人送来的。
卜月秋四处张望,该栽的地方都栽上了,这六棵栽到什么地方呢?扔掉?不行,这是老百姓的心意,再说这树挺大、挺好,扔掉太可惜。要不把台阶两旁、斜坡下的树换掉?卜月秋犹豫着。
葛祥旺说:“这几棵栽到那里行不行?”
五年前,社员们种地时发现,距青年点百米远的地方有个大圆坑,里面还有水,水多深没人测过,看样子很深。
卜月秋说:“好,就栽那。”
人多好干活,六棵树不一会就栽完了。
卜月秋拄着铁锹,“谁能给它取个名子?”
“叫青年湖!”
“月明湖!”
┅┅
章娅莲说:“我看叫‘月明明珠’挺好的。”
卜月秋赞同说:“好,就叫‘月明明珠’”
名子起好了,青年们还来了兴致,他们到坟茔地找来两个石桌,用石块砌成腿做了两个石凳子。这样一来,山中的“月明明珠”别有天地。
青年点各室都按上了门,镶上了玻璃,也通上了电。
四
七六届毕业生是上山下乡运动的末期,月明青年点没有混在社员们一起干农活,而是在青点的后山和对面的山坡上挖树坑,有时也外出打打工。挖树坑没人给钱,偶尔打工又能挣多少钱?所以,青年们的吃喝拉撒主要还是靠中心站的补贴,中心站为这个青年点一准搭进了不少钱。青年们的户口也没迁到农村,都在中心站的集体户口里。
挖树坑的要求是:长、宽、高都是一米,上午挖一个,下午挖一个。摊上好挖的、挖的快的,用不上一小时就挖完了。遇到刮风下雨天气不好,或是入冬上冻时就不出工了,点里有活就干点,没活就闲着,有时也在餐厅里开个会学习学习。
哪是在走上山下乡的道路,这分明是在走上山下乡的形式。
司大民、赫文亮打扫完卫生,坐在门口的石墩上闲聊。
青年们挖完树坑,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坐久了,赫文亮伸了一下腿,不巧,把仰面路过的高天榜绊了个大跟头。
“对不起,真对不起。”赫文亮忙扶起高天榜。
“妈了个巴子”,起身的高天榜不但嘴里骂着,还照着赫文亮的屁股狠踢了一脚,“你眼瞎啦!”
“对不起,我不是------”
话还没说全,高天榜的大拳头就落在了脸上。这一拳可真重,赫文亮被打倒了,鼻子在流血,眼睛冒金花。
热血一下子涌到脑门上,赫文亮腾地蹿了起来,抡圆高天榜丢在地上的铁锹,直劈那个“南瓜脑袋”
不好,要出人命,这一锹下去非把“南瓜”劈成两半不可。
“当啷”一声,是铁锹落地的声音。
在危急时刻,一个叫马占魁的青年伸出了手中的铁锹。
马占魁是回族人,刀削的窄脸上突显出一双黄色的大金鱼眼。在学校时就爱打架,每逢打架时他的脸会变的煞白。所以,人送外号“小白脸”。
赫文亮的铁锨击落小白脸的铁锨继续下落,只是路线偏了,铁锨头转了一点方向,老天爷头再一歪,“叭”的一声脆响,铁锨背实打实地拍在了短脖上。
老天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站稳后晃晃头,“妈了个巴了,你要死啊!”紧握拳头奔向赫文亮。但挨了重击,浑身无力,步伐显得不稳。
“干什么!干什么!”章娅莲从远处跑来,搡了一把老天爷,“你身为点长,怎能动手打人?”
奇怪,骄横的老天爷对章娅莲的推搡竟没什么反映。
拉着赫文亮的手,“走,到我屋把脸擦擦。”
章娅莲的宿舍在最里端,只有她和卜月秋两人
“娅莲,这是怎么了?”卜月秋问。
“让老天爷打的。”
“老天爷打的?”
章娅莲“嗯”了一声,拿起脸盆出屋了。
“文亮,为什么?”
赫文亮向卜月秋简单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章娅莲回来了,她把一盆清水放在炕上,摘下凉衣绳上的毛巾,“过来,我给你擦擦。”
“不用,我自己来。”
“别动。”
章娅莲一边擦着血迹,一边瞧着赫文亮的脸,“还疼吗?”
摇摇头,“不了。”
“中午别去食堂了,就在这吃,我去给你打饭。”
章娅莲端起变了色的一盆水与卜月秋出了屋。
章娅莲陪着赫文亮一起吃饭,吃了几口赫文亮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吃不下?”
“嗯。”
“不吃就不吃吧,生气吃饭不好。”
“点长,你吃吧。”
“我也不吃了。”
章娅莲将盘碗拾掇到一个木箱上,转回身,“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好。”
五
老鹰山变成深绿色,林木里飘来阵阵宜人的气息使人心畅;月明明珠清新,恬静让人惬怀。
章娅莲指着石凳,“我们坐会儿吧。”
应了一声与章娅莲一同坐下。
赫文亮的心情好多了,虽然脸上还有疼痛。
“文亮,你知道咱们两家的关系吗?”
很少听到这样的称呼。赫文亮八岁时就失去了亲生母亲,十六岁父亲也离开了人世。这期间父亲给他找了个继母,在继母身上赫文亮没有得到母爱。在家里赫文亮最小,身上有一个姐姐四个哥哥。四哥与三哥之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没占住,所以四哥与三哥相差七岁。小时候都是四哥和姐姐哄着自己玩,他也就与四哥、姐姐的感情深,其它的三个哥哥就差了许多。虽然感情好,但四哥、姐姐包括后来的四嫂、姐夫在喊他的时候都叫他的小名。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称他“赫文亮”。
“知道,父亲在世的时候常说。”
文化大xx期间,赫文亮的父亲赫冠义是硼海火车站的站长,章娅莲的父亲章添吉是硼海火车站运转车间的扳道员。当领导的总会得罪人,几个别有用心的人给赫冠义整黑材料,要把他打成走资派。章添吉性格倔犟为人耿直,车站的人叫他“老山东”。他与赫冠义祖籍都是山东蓬莱的,两人的关系也最好。听说有人要整赫冠义,章添吉非常气愤,不论人多人少,不管什么场合,甚至在开班组会的时候他也总要说上几句。“老赫多好个人,还有人坏他。”“老赫头干什么坏事了,怎么就成了走资派。”“老赫要是坏人,这世上就没好人了。”
这样以来,赫冠义没怎么挨整,倒把倔犟的“老山东”戴上纸糊的大高帽,挂着“保皇派”的木牌子好个游亍xx。章添吉一气之下得了重病,有病不让治,还要经常拉出去xx,没出半年,老章头便含冤离世了。
赫冠义心怀愧意,章添吉死后常去他家看望,有困难时就尽自己的能力解决。时间不长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赫冠义不顾这些,仍然常去章添吉家。
两家孩子受大人的熏陶,相互间都有一种亲近感。由于赫文亮家住机务段的铁路居宅,章娅莲家住八趟房的铁路居宅,相距较远,两人又不是同届学生,也不是同一个学校的,所以在家时他们见面少、交往少。赫文亮上初中时,父亲把他从铁中转到了县二中读书,说是县二中教学质量好,可那个年代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即然知道了,以后就别点长点长地叫啦。”
“那叫啥?”
“就叫我三姐吧。”
“叫三姐?好!以后我就叫你三姐啦。”赫文亮心里高兴,忘记了与高天榜的不愉快。“三姐,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的什么事?”
“小时候我去铁小看电影------”
赫文亮七岁那年,在硼海铁路小学的广场上看野场电影,由于站在小板凳上,所以遮挡了后面一个小男孩的视线。小男孩的年龄大一点,个头高一点,他一下子把赫文亮从小板凳拉下来。赫文亮没有防备,摔了个大跟头。章娅莲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推推搡搡地把小男孩吓跑了。章娅莲用袖子给赫文亮擦着膝盖上的划伤,“疼吗?” 赫文亮摇摇头,“不疼。”那情形与今天的很相象。
“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记得?”
“嗯。”
“小样,还挺有良心呢。文亮,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不能冲动,象今天这事,如果不是小白脸搪了一下该有多危险。”
“是他先打的我。”
“我知道,打水的时候我都听说了。”
“大伙说怨谁?”
“哪有时间听那么多,我不是着急给你擦脸吗。不过有人说你------”
“说我什么?”
“‘别看赫文亮蔫了吧唧的,可打起架来还真够虎的。’文亮你说,真要是把人给劈了,还不得把你抓走坐大牢,弄不好小命都没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听到没?”
赫文亮点点头。
“诶,你会弹琴吗?”见过赫文亮宿舍里有六弦琴。
赫文亮上高中时,买了一支笛子。姐姐赫雅琴说吹笛子对身体不好,便给赫文亮买了一把六弦琴。
“会,不过弹的不好。”
“有机会弹给我听听。”
“行啊,你愿意听吗?”
“愿意,你弹的一定很好听。”
“那我明天就弹给你听。”
“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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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单独与女生坐的这么近,呆的这么久,说这么多话,赫文亮的身心浸泡在幸福之中。
六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八日下午,走廊里响起章娅莲的声音。
“大家注意啦!都到大门口集合,一个不能少!”
“点长,什么事?”有人问。
“去八队开会。”
叽叽喳喳,乱哄哄的。
“开什么会?”
“为什么去八队?”
“是啊,有什么事在点里不能说非得去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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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吵啦,去了就知道了。快点,跟葛师傅走,别磨叽!”
其实,章娅莲也不知道开什么会,只得到通知:到八队听重要广播,必须全员参加。
“亮子!亮子!”高天榜张着大嘴在喊赫文亮。
“大哥,我在这!”
高天榜搂着赫文亮出了大门。
两人打架的那天晚上,高天榜被章娅莲叫了去,挺长时间才从章娅莲的宿舍走出来,出来后把赫文亮拉到房头。
“喂,你小子是铁中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是,我是县二中的。”
“我说吗,在铁中没有不认识我老天爷的,没有一个人敢干我的。”
赫文亮心里忐忑,低头不语。
“你小子别以为吃了亏,你看看这。”老天爷歪着头。
白天那个急速下落的铁锨,虽然受到阻挡变了方向,但铁锨刃还是把脖跟处划了一道口子,肩膀上还有血迹没擦净,脖子也肿了。
“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心里踏实了,看样子没有再打的意思了。
“没事,听点长说你小子命挺苦的,八岁母亲没了,后来父亲也没了。这样,我比你大,你就管我叫大哥,以后谁敢欺负你尽管来找我。”
“好,谢谢大哥。”
“谢什么谢,咱哥俩以后不准这么客气。”
八队队部站满了人,社员们把青年往屋里让。
一个胖墩墩的小媳妇蛮能张罗,如果这里是个大家庭的话,她就是这里的主妇。社员们叫她“佟大娘们”,也有干脆叫“大娘们”的。
墙壁上,方形小木匣里响起了哀乐,哀乐伴着沉痛的声音。
“高山在恸哭,大海泪涛涌,惊天动地的噩耗啊!振撼全球。”
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中国xxx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xxx,中国xxxxxxx委员会,极其悲痛的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xxx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xxxxxxx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xxx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所有的人惊呆了,谁也不相信自已的耳朵。这是真的吗?他老人家怎么会死呢?在中国人民的心中,XXX永远不会死,是神吗?不是,只是人们从未想过他老人家会死,也没人敢这样想。
有人开始抽咽,接着哭声一片,好几个老年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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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青年点的路上,一个个低着头,没有往日的嬉闹。
章娅莲拉了一下赫文亮,“嗳,哭了吗?”
“没有,只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
“xxx没了,咱们国家咋办啊。”
“别想那么多。回去后到我屋里来一下。”
“有事吗?”
瞅了一眼赫文亮。
“好好,我跟三姐走。”
声音很小,只有并排走的两个人能听到。
回到宿舍,章娅莲从外表是竹篾编织的箱子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赫文亮,“拿着。”
“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拿回去不就知道了?”
赫文亮想打开纸包,章娅莲将他推出门外,“回去再看吧。”
没有回宿舍,来到房头,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围脖,一个用灰色粗毛线勾织成的,两端是一个个小穗的围脖。围在脖子上试了试,暖呼呼的真好,摘下围脖爱惜地在脸上贴了贴。
回屋的路上,赫文亮跃跃欲跳,脚步轻飘飘的,身子直想往上蹿。
“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刚一进屋,丁龙就问上了。
刘新明接着说:“上三姐那去了吧,看样子一定有好事。”
赫文亮认下章娅莲这个三姐后,不但当面叫,背后也叫,时间一长就都跟着叫起“三姐”来了,就连卜月秋,葛祥旺也这样叫。
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看!”从怀中掏出围巾,“这是三姐给的。”
几个人围在一起,刘新明摸摸围巾,“真不错。文亮,你有这么个三姐真让人羡慕。”
丁龙说:“别羡慕,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也给你找一个。”
“算了吧,有这样的好三姐你早就自己留下了。”
打开箱子,将围巾放了进去。这条围巾很少戴,但经常拿出来看,它成了赫文亮最珍惜的物品。
七
有三个建设兵团的人在老鹰山拣栗子,三十几棵栗子树离青年点不远,栗子早被青年点的人弄的差不多了,可愿惹事的丁龙跑过去不让拣,说栗子树是他们青年点的。都是年轻人火气都挺大,两句话不到就吵了起来。虽说丁龙长的小,虽说他们是三个人,但离青年点近,建设兵团的人还是没敢动手。
高天榜听见上面吵了起来,便领着一帮人跑过去,不由分说就把三个人给打了。
一个小伙子临走时,手捂青肿的脸留下一句话,“你们等着。”
硼海县为了突击完成一些工程,把县管辖的几个青年点抽出一部分青年,组建了这个“建设兵团”。脸被打肿的小青年在建设兵团有个打仗出了名的铁哥们,外号叫侯老赖。侯老赖一见小老弟被打成这样,便纠集了五六十人,晚饭后直奔月明青年点。
“站住!你们是哪个点的?”
高天榜没把“你们等着”放在心上,听说月明大队放映野场电影,便会同几个人去看电影。路上,这三男两女与建设兵团的人巧遇了。
“我们是卫生点的。”老天爷觉出事情不妙,故意撒了个谎。
“卫生点的?把手电给我。”这正是撂下狠话的人。
不好,老天爷后退两步,一蹲身拣起一个石块撇向人群,“快跑!”
三个男生撒腿就跑。
对方见原地没动的是两个女的,便气势汹汹地奔向月明青年点。
“不好啦,有人要抄咱们点!倔子、白脸、大牙快起来!”
老天爷吵吵巴火地跑回青年点,他原本手里有一把一尺来长的双刃刀,又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另两个人,一个拿了铁锨,一个拿了退掉头的镐把,三个人又风风火火地跑出青年点。
大门口有两个男青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各拿着铁锨跟在后面跑。
一阵杂乱后又静了下来。
点里的人没睡觉,大都躺在炕上。
黄克豪来到丁龙的房间,伸着懒腰,“倔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象是老天爷和谁干起来了。”
“走,咱们去看看。”
黄克豪回到自己宿舍,从墙角处拿出一根木棍。
黄克豪外号黄大牙,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留着球头。他脸色发黄,面容干涩、木然,眼睛虽大却空洞无神。黄大牙的牙并不十分大,只是两颗门牙总是露在外面。这个人很少笑,有时嘴角向上挑一挑就算是笑了。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来,有人与他相处了一辈子,没见到他哭过,也没见到他真正地笑过。每天早晨,黄克豪起的都很早,在广场上不是耍七节鞭,就是舞弄木棍。别看貌不出众,可女生们都愿接近他,遇有什么事都愿找他帮忙,在他身旁女生们有种安全感。他也愿意帮助别人,不论是谁,只要有事求他,他都尽力而为。
跟随黄克豪的能有十来个人。
卜月秋,章娅莲出来时,大门口已经没人了。
前行的人与建设兵团相遇了,五个人迎着人群冲过去。
“妈了个巴子,砍死你们!”
老天爷右手举着菜刀,左手端着尖刀冲进人群,可人没砍到,自己却被木棒打倒在地。幸亏另四个人拿着铁锨、镐把奋力相搏,才把他救出来。
没能接到两个女生,自己还挨了一棒子,老天爷自觉掉价,低着头往回跑。
遇见了黄大牙一伙人。
“怎么没干过,叫人家打回来啦?”小倔子讽刺说。
老天爷无奈地,“没办法,这帮鬼玩艺太多。别噜噜啦,快回去,他们要抄咱们点。”
青年点的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黑压压的能有四、五百人。这些人大都是十里八村赶来看热闹的。
“三姐,后窗关好了吗?”老天爷问章娅莲。
“关好了。”
在老天爷的指挥下,章娅莲与几个女生把走廊、餐厅的门、窗都关好插牢。
赫文亮没觉得害怕,斜着身子往前挤。章娅莲一把将他拽到自己的身后,拽到身后也没撒手。
人虽然多,但没有敢贸然进屋的。过了一段时间,有人蠢蠢欲动准备上台阶。
“砰!”的一声,所有人吓了一大跳,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只脚刚刚踏上石阶的那个人,立刻把脚缩了回去。
当铁砂粒落在草叶、树叶“唰唰”作响时,有人反应过来了,“不好啦!动枪啦!”
一阵大乱,广场的人跑走了一大半。
放枪的是马占魁,前几天从八队社员家借了一把猎x,准备上山打野兔、野鸡什么的。这天晚上见来了这么多人,便拿出猎x,装上火x、铁砂弹、按上卡炮来到厨房窗口。当有人要上台阶时,他抠动了板机,朝人群的上方放了一枪。
青年点的北山墙上来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铁锨、扁担、锄头、木棍等。青年们认出来了,这是八队的人,走在前面的是葛祥旺。其中一个小老娘们单手拎着不很直溜的木棍,应该是从谁家柴垛里抽出来的。
小老娘们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高声说:“不用怕,谁敢上来咱们就跟他拼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耗子来例假——多大个B事。”
听出来了,说话的就是在八队听重要广播时,那个里外张罗的佟大娘们。
赫文亮听着佟大娘们粗鲁的话觉得好笑,觉得挺有意思。
章娅莲、卜月秋热情地将二十几位“援兵”让进了屋。
“老天爷!”台阶下有人在喊高天榜。
“干什么?”
“我们不是打架的,是来看你的。”
这个时候不打架来干什么,唬弄鬼啊?“我有什么好看的,今天有事,要看改日再来。”
“别害怕,我真是来看你的。”
“妈了个巴子,老子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是谁,上来吧!”
从台阶下上来十多个人,手里倒是什么也没有。
“是老赖啊,我寻思谁呢,快进屋。”
老天爷早知道是侯老赖了,两人是铁中的同届同学。
黄大牙把手中的木棍在人群中一横,“剩下的不准进。”
有五个人进了屋。
高天榜把几个人让进自己的宿舍,进屋时把丁龙喊了去。
“你们真糊涂,这帮人就不该让他们进来。”
让佟大娘们这么一说,章娅莲害怕起来,“大牙咋办,不能出什么事吧?”
点里除去外出打工的,男、女生加一起才二十六人。
“没事。”黄克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小白脸,你去老天爷门口,一旦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我。”
马占魁点点头。
宿舍里,老天爷与侯老赖在炕沿两端面对面坐着,建设兵团的两人个坐在中间,另两个人上了炕,鞋子也没脱。丁龙倚在门旁。
瞅瞅没脱鞋就上炕的人,老天爷忍了忍没吱声。
老天爷摸着自己的大下巴,笑眯眯地,“老赖,你什么时候来不行非赶这个时候来。”
“这个时候不行吗?”
“看样子你这次来是和白天的事有关喽。”
“你说呢?”
“这么说有干的意思?”
“不干我来干嘛?”
坐在炕上的一个小青年把手伸进了怀里。
“不好!先下手为强。”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丁龙随即蹿了起来,起空的脚踢中了脸部。
“啊——”有动作的小青年仰面倒在炕上。
“当啷”一声,一把尖刀落在地上。
哪还来的及通知黄克豪,马占魁一脚踹开门,端着猎x冲进屋,“别动!”
不是吓唬人,真有敢动的他还真敢开枪,枪里又重新装上了火x和砂弹。
随马占魁进屋的有两个人,门口站满了人,后面还有踮着脚往里张望的。
炕上的二个人已从怀里掏出了尖刀。侯老赖仍坐在炕上没动,老天爷也还盘着腿坐着。
门口有人喊:“谁动就干死谁!”
这个声音更高,“灭了他们!”
社员们害怕起来,看架势这帮小青年真是要玩命了。
炕上炕下对峙着。
广场上有急刹车的声音,车身还在颤动就有人下了车。不同样式的车来了四辆,从车上下来十三、四个人。人群中闪出一条通道,一行人径直走入拱形大门。
这些人有公社人保组组长、公社社长、硼海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还有大队、公社的其它领导和四名身着蓝色制服的公安人员。
公安局局长姓赵,他一进屋就看见了侯老赖,“你个鬼东西,哪有事都少不了你。”
侯老赖下了炕。
赵局长踢了侯老赖一脚,“还不给我滚!”
“是!”侯老赖捂着屁股喜皮笑脸地跑了。
一场恶斗避免了。
人多传的快,人多传什么的都有。
“青年点和青年点干起来啦,都动枪啦。”
“是啊,听说打伤了好几个。”
“可不咋地,都进了医院。”
“幸亏公安去了,不然非干死几个不可。”
“好几个青年点打月明青年点都没干过,都被月明青年点给打跑了。”这是八队的人传出去的。
一个月来,大队、公社及铁路的领导走马灯式地来月明青年点开会:整顿纪律,上法制教育课,最后准备把高天榜的副点长给撸喽。可卜月秋、章娅莲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撤掉了高天榜谁来震唬那帮小刺头?不干了副点长,高天榜还不带头惹事?领导们觉得有道理,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月明青年点又恢复了笑声、歌声、戏闹声。
八
绿肥红瘦,果硕枝微。收获的季节,八队的社员们忙碌起来。
至从上次的打架事件后,月明青年点与八队的关系密切了。这不,在卜月秋、章娅莲的带领下,除去在石龙山、长寿火车站修建厕所外,余下的人倾巢出动,帮助八队搞秋收。
社员们已在田间等候了。
“欢迎月明青年点!感谢月明青年点!”
没有回应。
青年们都看着喊口号的人。
这不是佟大娘们吗。赫文亮端祥起这个人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圆脸,厚嘴唇,黑眼球,长睫毛,脑后是一个粗、短的独辫子,虽不算好看,却也耐看,不招人烦。敦实的身体显得有力量,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知疲倦,没有烦恼的人。这个人叫佟春华,实际爹妈给她起的名子叫佟春花,在报名上小学时,嫌佟春花不好听,便擅自改为佟春华。佟春华不到二十就结了婚,现在已是两个小姑娘的妈妈了。
“向月明青年点学习!向月明青年点致敬!”
仍没有回应的声音。
“你们这帮死倒,都没气啦!”
人群中有人接话了,“有你一个喘气的就够了。”
接话的叫陈奎胜,瘦高个,小瘦脸,大眼睛,小分头,还挺精神。由于行动敏捷,好说好动,社员们叫他陈兔子。平日里屁嗑最多,常和佟春华打嘴仗。
佟春华没有理会陈兔子,提高嗓门,还挥起她那胖乎乎的拳头又喊了两句口号,还是无人回应。
青年们有的在偷偷地笑。
又是陈奎胜,“老葛头照镜子——自找难看。”
老葛头是八队的,今年五十多岁,他有白癜风病,脸上、手上都有令人作呕的白、黑斑。
“你妈遛墙根——找死(屎)啊。”
佟春华把老母遛墙根,说成了你妈遛墙根。
佟春华骂着,举起镰刀奔向陈奎胜,陈奎胜急忙跑开。
“别闹了,别闹了!下面我代表八队的全体社员,向帮助我们秋收的月明青年点的青年们,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地感谢!”
这才有回应——掌声。
讲话的是八队队长葛祥富,他又吩咐说:“我们每个社员割三垄,青年两垄,每个社员要带一个青年,听懂了吗!”
“听懂了!”
青年们也跟着喊:“听懂了”。
两堆人混在了一起。
赫文亮想去找陈奎胜,路过佟春华时被拽了过去,“你这个小伙子长的真俊,跟我吧,我长的也不丑,咱俩一对正合适。”
赫文亮心说:行,到时候我帮帮你。
“在家割过苞米吗?”
“割过。”家里只种了一丁点地。
“看你细皮嫩肉的要够戗,不过没关系,有我呐。”
我够戗?我一个大小伙子割二垄,你一个小老娘们割三垄我还够戗?心里嘀咕着,暗自憋足了劲。
开镰了,地头一阵响动,“唰啦啦,哗啦啦。”玉米秸、玉米叶相互碰撞的声音。
赫文亮猫下腰一阵猛割,不一会就把佟春华落在了后面。回了一下头,心中得意:怎么样,咱俩到底谁够戗?我帮帮她?不!叫她丢丢丑,谁叫她瞧不起人唻。
有些怠慢,后面的声音近了,再一努力,后面的声音又远了。可不多时后面的声音又近了------几番较量,佟春华和赫文亮拉平了。
不能让这个小老娘们落下喽,我割,我割,我用力地割!如果干不过这个小老娘们还不让同伴笑话死。赫文亮暗下决心暗用力,可再怎么用力,佟春华还是超过了自己,又渐渐地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佟春华弯下腰、叉开腿,稳健地割着玉米秸,镰刀在她手里轻松自如,一刀一个,一刀一个,玉米秸在她面前一排排倒下。
手里的镰刀变得沉重起来,越来越不听使唤。一株玉米秸很少一刀割下来,粗一点的就得砍,而不是割了。腰疼,胳膊疼,手也磨起了血泡。反正也追不上了,赫文亮泄气地直起腰。哈哈,原来同伴们都被落在了后面,一个个都在捶腰拍胳膊,看着、摸着自己的手。
佟春华的速度还是那么快,非但赫文亮赶不上,很多男社员也被她甩在了身后。
社员们开始帮助青年们了。这时候,青年们才听懂葛队长的话,听懂了“一个社员带一个青年”的含意。
终于到了地头,青年们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这块地在山口外,是八队最好的一块地,其它的都是山坡地。这块地真够大,地垄真够长,最快一组也是近两个小时才割到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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