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南有乔木（1/2）
禁忌之恋（八）
“我以前也像你这个样子的，后来……就不是了。”良久，梦貘再次悠悠开口。
年轻气盛有活力，期待每一个明天。
似乎心里埋藏着很多过往，说不清，道不明，忘不掉。
“这个样子不好么？”
“好，我很喜欢，可我终究没那个命……”
“命啊命啊的……成天说着命啊什么的，真想知道我的那个‘命’是什么？也会像你说的这么回忆起来满口苦满心伤的么？”
“也许……”
“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这个是真心的。
“其实，我是梦貘族的上任族长。”寂静的空气中又孤零零飘起了这句话。
星何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坐着，环膝埋首，兀自沉默。
“我以为你听到这个会十分震惊呢！”梦貘想逗星何开心。
“……”
“其实他这么做也是因为我当年的过错。”
“……你再这么给他说情我就不理你了。”
现在的星何，心情极差。
“我想说，罪魁祸首是我，要报仇要杀人该是冲我来，我无怨无悔，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好过。”
“……”
“只要他肯放我走，我就什么都不计较……”星何依旧执拗。
“他杀我、打我、折磨我，我统统不计较的……”
“……对不起。”恕我无能为力。
“你犯了什么错？”
“……”梦貘一愣，没想到星何会主动问。
梦貘闭眼，往事历历在目。
明明一切是那么美好，可结局却那么糟糕啊……
“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小娘子。”
“听起来是个人界的女孩吧。”
“没错。”
“老实说我不看好跨界的情爱。”
“哦？你有何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低见的，是我阿弟秋寅，他很聪明的，是他有高见。”
“？？？”
想到可能真要困在这里了，星何情不自禁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
现在才发觉，回忆起来，是那么感伤。
“在江夏郡，有一个叫澥秋城的小镇，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他的，有一次我在青楼表演傩戏，他没看提前就走了，我演的是一个女山神和人界的一个公子相互爱慕，结果却双双死掉的戏，我回来以后问他为什么不去看，他说那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没有新意，很无趣，他也不喜欢牛郎织女的传说，我听了自然很生他的气。”
“我那时候不明白，好吧，现在还是没怎么明白，别人都说那些故事传说很凄美很浪漫的什么的，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那种……好吧我承认，我也没有伤心更没有落泪，我连一滴眼泪都憋不出来，还是用**汁涂眼睛上才哭出来的。我没他们那么想得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而已，最后的结局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很遗憾而已。我就是因为可惜遗憾才有那么一点儿难受，我想不明白呀，我从小到大除了要不到无云宫武试天字榜榜首，就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了，所以我不明白他们的感受你懂么？”
“很多事情我都没经历过，我在出无云宫，我在和秋寅出来找人四处游历前，我对人间一无所知，我连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我师父临走时给了我十两银子，后来我走在路上把它当石头给玩丢了，等我到了悦君楼赚了银钱才知道我丢的是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可是够一个普通人家大大方方过两三年的，我就给丢了。”
“我——”
星何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说着说着就想哭，说着说着就不想再说了。
“怎么不说了？”
星何整理了一下情绪，顿了一会儿，才道，“跑偏了，回到刚才说的。”
“我当时吼了他一顿，因为别人眼里那么沉重那么美丽动听那么凄美的传说，在他那里就一文不值索然无味不值一提，那肯定是他的想法有问题，你敢说所有人都认为是对的事情却是错的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所以我就照着一般人的反应吼了他一顿。”
“完了，回到房间里我就后悔了，后来又是乞巧，我不好意思跟他一起玩儿可也不敢跟他道歉，我就给了他银子让他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同门二师兄，本来想和他玩儿的，结果人家理都不理我，话都不想和我多说一句，现在想想真是自讨没趣。不过，看到他，我就想师父师兄了，我活了十五年从来没离开过他们的，想得要死，可没找到人我又不能回去，所以我就坐在角落里哭，等我抬头要走的时候，发现他就现在我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我当时尴尬的要死，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为什么会觉得尴尬？”
“我师父告诉我，说我长大了，不能动不动像个小孩子一样，遇到解决不了的就想着哭，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会被笑话的。别人会觉得老大不小的男孩子动不动就哭，简直不像样子。所以啊，我是他哥，他遇到了那么悲惨的事都没哭，我就因为想个家就哭，他就更看不起我了……我还怎么说服人家认我做哥哥？”
“后来他就死活不走说要跟我一起去找山神，我当时就想避开他，理由也是乱编的，我虽然想过，可也没有真要去找神，他就怕我想不开要跳河自尽什么的……没办法只好去找了，后来还真找着了！”
“那挺好的。”
“他还先跟我道了歉，本来我想说的，他先说了我就不敢再说了……我当时就在想啊，还是秋寅好！比我那个二师兄好多了！同门了十几年连一个两年的外人都比不上，我不就比他武功厉害点么！这么多年打不过我能怪我么？也不看看我师父是天下第几！”
其实也该算上小时候误把他成当女孩子的事……
都怪师兄教的！说什么个子矮矮的，身体瘦瘦的，皮肤白白的，长得特别漂亮的都是女孩子！还说什么保护这样的女孩子是身为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好男人是不欺负女孩子的！欺负女孩子的都是畜生，连人都算不上！
结果星何就稀里糊涂在会武大殿上说什么大男人不能欺负女孩子，我不跟你打，我认输，我怕伤着了你。
引得台下众人一阵哄笑，对面的杜樵歌气得也是满脸通红，拔出剑对着星何砍，“瞧不起我也不用骂我不是男人吧！”
星何这才反应过来，险些被杜樵歌削到了小贱嘴，勉勉强强打赢和杜樵歌的第一场比试。
后来，每次两人比试前，星何都会鞠躬哈腰头都戳到地上了，给杜樵歌道歉，杜樵歌不但脸色没好转，反而越来越难看。
因为每次道完歉，转眼，又二话不说把人给轻轻松松打败了……
这道歉，可真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反而像是讽刺，刺刺扎在杜樵歌心尖上。
星何想不明白啊！星何已经对师兄彻底失去了信任，就去找师父，神色凝重对师父说，下次比武要不我故意输给他，结果又遭了师父无数个当头锤锤，师父一声怒喝，这算哪门子道歉，他要是知道了你这么道歉，心里可就更加记恨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想想怎么打败你师兄吧！
说罢，师父甩袖出门，掀起的风又把星何给刮糊涂了。
后来，都长大了，这件小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星何不再道歉，杜樵歌见着他也不面带愠怒了。
只不过，一连十年都被同一个人打败，还是当众羞辱自己的那个人，想来心里也不好受吧……
还是不把自己的这档子破事儿给抖出来算了，再丢，人也没了。
星何心里的小九九梦貘哪知道，反正结果都一样，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
“后来回到家里，他就跟我解释为什么他不喜欢也很无所谓。”
“为什么？”
“第一:代价沉重，不可能白头偕老，丧亲之痛；第二:归属，神界承不承认，人界的人又怎么想，无家可归；第三:后代，他该何去何从；第四:长命一方另结新欢，旧爱成为过往，这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
“……怎么感觉你说的那么悲伤呢？”
“可这就是现实啊！”秋寅就是这么说的。
“……”
“接着第一点，两个人是不能白头偕老的，必定有一方先离去，而另一方在漫无尽头的时间里熬着，没有终点，没有盼头，只有痛苦。”
“……也许短短几十年已经够她回味一辈子了呢，想着曾经的快乐幸福也许她能笑一辈子，怎么可能只有痛苦。”
“别随便拿一辈子来说事，你嘴里风轻云淡的一辈子，你上下嘴唇一碰一眨眼的事在她那里就是实实在在的每一刻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没有人能靠回忆过完一辈子，神就更不可能，因为那意味着她要永无止境地回忆，要把一件事嚼烂得不能再烂地回忆，嚼到最后什么味道都没有了，什么也不剩下了……再坚固的感情都不能靠回忆撑着，比起回忆，人们更想要的此刻拥有，是此刻的感受，除非她很短命，还没到她嚼的没有味道的时候。”
“……”确实有些道理。
“其次，归属，你们两个不管不顾在一起了，成亲了，住哪里？天上？人间？先不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是怎么想的，在人间你们是打算瞒着身份过一辈子，还是老实告诉周围的街坊邻居？你想住人间还是天上？”
“住人间吧……感觉人间更好待些。”神什么的感觉高不可攀。
“你错了，恰恰相反。”
“怎么说？”
“若是你选择隐瞒身份过一辈子，你心里总会不踏实，你觉得自己虽然活在人间却不属于人间，因为你带着不属于人该有的秘密，你觉得自己活得不是真正的人该活的样子，你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为了隐瞒秘密，你需要搬家，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因为别人会看出来你长生不老容颜不逝的秘密，好不容易养出的邻里感情，不想结束也得结束，还得重新认识人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别小瞧这些微小的感情和你内心那点不踏实的心绪，一点一点积累多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如果你选择如实相告，情况更遭，人都是信神拜鬼的，有个真神住在隔壁，那我有什么愿望就找你去许，想要银子想要媳妇儿想要官。你管了他们只会索求的更多越来越贪得无厌，你不管他们会说你坏话暗地里唾弃你，碰上蝗灾洪灾旱灾，人们都会把怨气撒到你身上，即使你和这些事毫无关系，人们不敢对神怎么样，可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最后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邪神，背负着人们施加给你的污名，你还能在人间好好活下去么？”
“可是……总会有善良本分的人吧……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是有好人，可好人也有私心，好人也有欲望，一旦有可以改变自身处境的力量出现，而且就在自己身边，他们能不动心么？”
“我承认是有些人不会动心也会真心待你，可也有人会动心会虚情假意对你讨好你，一旦得不到好处，他们就会毁掉你，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从结果上来看，坏人对你的伤害更大。”
“这个问题也直接影响到你们的后代，你面临的困难他也会面临，他面临的困难比你更多，神与人结合的后代到底算人还是神，你们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也很迷茫，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话，是很可怜的，没有归属没有归宿是很痛苦的，他会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如果他继承了神的神力和寿命，他要是再爱上凡人怎么办？如果没有继承神力和寿命，他会比你们先死，丧偶之痛再加丧子之痛丧孙之痛，真是疼得不能再疼了。”
“……”
“你和你的小娘子成亲了，生的小孩到底是熊还是人，你们想过没有？”
“……不知道。”
“知道情爱传说为什么那么动听那么美好么？”
“为什么？”
“因为那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因为传说从来不考虑柴米油盐从来不考虑鸡毛蒜皮。它有的只是两个人相爱了，冲破重重险阻，终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了。”
“……”
“可现实是大多数感情都死在冲破重重险阻这简单的六个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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