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间雀(1/2)
景初三年这一天的月亮,和往日相比略显得昏沉朦胧,像抹了一层胭脂似的,时而洒下冷冷清清的银辉,时而隐没于阴翳之后。
夜渐渐地走到了尽头,松竹疏影落在窗纸上,随着夜风摇曳。
屋里头,一对彩釉鸳鸯底器上燃燃地烧着喜烛,投下一片橙色的温暖的光晕。绣屏上的金丝彩线似乎也流转着华彩似的,千峰掩映,卿云缭绕,红日隐约。
谢枝的手攥紧了身上这袭华丽却冰冷的嫁衣,妥帖的金线纹样像针一样刺痛了她柔软的指腹。她的身边搁着一把缂丝雀鸟栖花象牙柄的团扇,鲜亮的华羽和花枝死寂地困在其间。
谢枝生得身量纤巧,那身宽大厚重的喜服套在她身上,更像是座金玉的牢笼把她重重地困在了这里。她的五官带着江南女子惯见的小巧淡雅,还有一点少女的稚拙,长睫下敛着一眸灵秀,鸦羽色的长发挽在头冠之中,衬着修长的脖颈如象牙白的莹洁,有种白鹤回首梳羽的优雅。虽然脸色本有些憔悴,却被人巧妙地用胭脂遮掩了下去。
脚下分明踏着暗红色的绒毯,谢枝却感觉整个人都似飘在空中一般的虚浮。就算已经被抬进了相府,脑海里父亲的那张脸依然挥之不去。
“我们谢家几代人,花了多少年的功夫,才重新回到了京城。”
“李家如今在朝中势大,李大人是当朝丞相,李夫人又与当今太后是亲姐妹。”
“你知道和李家结亲,对谢家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当年曾深受高祖皇帝圣眷的谢家,因犯了皇帝的忌讳而在一夕之间被贬到偏远之地。谢家本就世代官宦,此后更是一代代都致力于能够重新回到权力的中枢。
就在几年前,自己的父亲终于得以踏进这座阜盛的京都为官,却只能得到一个位卑的闲职。
而在前段日子,适逢李相的儿子无故昏迷,药石无医,最后竟想到了一个冲喜的昏招。也不知幸是不幸,谢枝的生辰八字恰好便与其相对了。而与李相结成亲家,对于自己父亲来说,正是一个绝好的机遇。
父命如山。而她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期许,就在这座山下被压得粉碎。谢枝揉了揉眼睛,侧过身子去看自己头一回见面的丈夫。
虽然李渡李大人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他的女儿更是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是他唯一的儿子,在世人的眼中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常常被人遗忘。
谢枝也是在被自己父亲许出去了之后,才知道他叫李承玉,自己的父亲为了仕途不惜一切也要巴上的女婿。即使他打小便身子孱弱,缠绵病榻,如今更是十几日昏迷不醒,性命堪忧。
可是若非如此,又怎么轮得到自己这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凭着生辰八字,就被嫁进相府来冲喜呢?
谢枝有些自嘲且自怜地笑了笑。
躺在床榻上的李承玉看起来显得十分清峻,一双眉平整却疏淡,眼窝深陷,毫无血色的唇紧紧地抿着,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整个人如同一块陷在艳色锦缎中的羊脂白玉,带着一种无暇的凄绝。若是他再健康些,大概也是个名动京城的翩翩公子了。
谢枝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双眼在烛火隔着纱幔投下的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像是燃着两团鬼火似的,盛着凉薄和戒备。
谢枝怔了怔,生怕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是没什么变化,于是抖着嗓子颤颤地问了句:“李公子?”
那双冷峻的眼落在她身上,怔愣了片刻,但那身大喜的红色却如暖阳叫冰雪一点点消融了似的。或许是不愿过分冒犯,他的眼神没有在谢枝身上过多停留,而是微微下垂,语气比意想中温和了三分,“姑娘是谁?”
他的声音,因为长久未曾开口,带着一种干涩和沙哑。
谢枝一听,像是蓦地从一个离奇的梦里惊醒了。她转念一想,是了,自己好歹还跟父亲顶撞抗争过,可他却是在昏迷的时候,稀里糊涂地便有了个素未谋面的妻子,这么一看,好像比自己还惨上了一分。
可是她还是紧张,一双攥着衣裙的手几乎要把手中的那段布料给扯烂了。虽然她打小是在小县城里同弟弟打闹着长大的,但是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而现在她面对的,却是自己的夫君。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今日新加诸在她身上的身份,她还未曾打心底里接受。
她稍稍定了定心神,“我叫谢枝,枝叶的枝。”
但她实在是太紧张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拿了把破二胡拉出来的几个破碎的音节,狼狈不堪。
她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不过也是个寻常女子,慕念着一段美好的姻缘。可是现在,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从头坏到了尾,连自己都不争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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