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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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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汤只没到唇边,谢艾就被元曦扶住,抱出了浴泉。可在谢艾混沌的梦里,他一直在下沉,浴汤之下是无尽潭水,浓黑如墨,鲜血与怨灵汇聚所成,无数只手伸向他将他往更深处拖,他身体沉重,四肢乏力,只能绝望地陷落。往顶上看,是韦琛的面容,正痛心疾首地凝望着他。

谢艾低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他已经不在旧日居所,而是换了一个住处,身边一个少年正看着他。

“公子你醒了?”

谢艾吃力地坐起身,一阵头晕目眩:“我在哪里?”

“当然是在雁王府,这里是昭君水榭。”

“昭君水榭?”谢艾又问:“敢问足下是……”

“我是王府总管次子商爻,殿下派我伺候公子。”

谢艾对商总管心怀敬重,下床向商爻行礼:“小人谢艾见过商二公子。”

商爻连忙制止他:“使不得,我父子三人都是雁王府的仆从,虽然殿下待我们亲近,但终究主仆有别,我受不起公子这一拜。从今往后公子唤我商爻便好,我将尽心服侍公子。”

谢艾不解;“我亦是雁王府众仆从之一,原先还只是雁苒阁洒扫的杂役,殿下为何会派你来照顾我?”

商爻扶谢艾坐下,转身去到了一杯热茶,口中答道:“殿下可不是这么说的,殿下说公子是谢家的十六孙少爷,是豊都来的贵客,为殿下侍书伴读。就算公子以前干过粗活,可殿下已经把我指派给你了,可见殿下重视公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谢艾心惊肉跳,他想起昏厥之前他和元曦裸裎共浴,元曦为他手淫,现在元曦给他派了商总管次子伺候他,还换了以美人命名的雅居给他住用,分明是将他当男宠养起来了。

谢艾急忙下床去找柜子,自己的衣物都在里面,他随手拿了一件披上身,手忙脚乱地洗漱穿戴。

商爻放下茶杯:“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见雁王!”

说罢,谢艾急匆匆出了昭君水榭,甫一出门就愣住了。眼前湖水冰封,巨桥横跨,回身再看水榭,傍水而立,层楼叠阙,绣闼雕甍。光是一个水榭就如此宏伟精致,那整座昭君园呢?垂花门内,雁王府财力之雄厚可见一斑。

“公子当心着凉。”商爻拿了斗篷出来,给谢艾披上,又撑起一把伞为谢艾挡住小雪,“这会儿殿下应该在小筑,我陪公子去。”

谢艾一时疑惑,只掖紧了斗篷,快步往湖另一头的昭君小筑走去。到了小筑屋内,元曦正在同一男子说笑,见谢艾来了赐座,那位男子坐在谢艾对面,摇着扇子笑看着谢艾。

元曦为谢艾引见:“这位是雁崖长史文钟,字咏辰。”

谢艾行礼:“小人谢艾,拜见文长史。”

文钟连忙下座扶起谢艾,张口就道:“不敢不敢,阁下就是杀了谢玑的少年英雄吧!”

谢艾一愣,元曦则一口热茶喷出来,呛得直咳嗽:“你……咳,你别吓唬他。”

文钟摇着扇子哈哈大笑:“见笑见笑,我这人爱玩笑惯了,谢小公子切莫见怪。不过谢玑那人实在太讨厌了,与他共事时我常常被他隔夜酒气熏得想替天行道,谢小公子可是为我除了一心头大患,我当好好请你喝一盅才是!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谢小公子意下如何?”

“回文长史,我实岁不满十六,按律喝不了酒,扫长史雅兴了。”

“这有什么,我十三岁就喝酒了!”文钟去拉谢艾的手,“雁落河你可尝过?当属雁州一绝!你别怕,喝点小酒算什么,殿下还能治你的罪不成?”

元曦看谢艾应付不住,出言解救:“咏辰今日你为何而来的?尽是胡闹。”

“所有谢玑写的文书,我都已经派人送到昭君水榭了。”文钟揉了揉眼睛,“在小筑熬了我一晚上,眼睛都花了。接下来可要换你辛苦了,谢艾老弟。好了,既然不喝酒,那我就要回去睡大觉了,谁都不许拦我。”

商回笑道:“快请回去休息吧文长史,谁敢拦您呀。”

文钟一行礼:“告辞。”

走之前文钟冲谢艾笑了笑,转身离去。他长发卷曲,动起来身姿摇曳,扇风一扑更是晃眼。

“有话要说?”元曦问。

谢艾默然点了点头,元曦让商氏兄弟先退下,谢艾待兄弟俩离开带上门后便跪伏下来:“小人在雁王府行凶,幸得殿下庇护,得以逃脱斧钺之刑,此生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小人誓死效忠雁王府,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元曦斜倚在座上,手撑着脸笑看着谢艾:“嗯,但是呢?”

谢艾抬头看着元曦。

“你不是来谢恩的吧。”

既然被元曦识破,谢艾便继续说道:“小人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住处,还有了随从,小人戴罪之身,能苟全性命就已是万幸,殿下厚爱,小人万不敢受。那一夜陪侍,小人污秽殿下贵体,百死莫赎,还请殿下发落,小人定当引以为戒,绝不敢再犯。”

“如果本王还要你再犯呢?嘴上说得诚惶诚恐,可你心里想什么,本王知道。”元曦笑了笑,颇有几分无奈,“不过谢艾,你以为昭君水榭是什么地方?”

“以王昭君命名,小人猜想是王府内闱所用……”

“看来你对王府诸事确实不关心,昭君园论位置确实属于内闱,但却是本王办公之地。你曾经和谢玑住的屋子不能再住人了,谢玑已经入土,对外宣称被派去了副京雁凉,而你,今后为本王侍书,让你搬进昭君水榭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商爻,本王让他看着你,你不会介意吧?”

谢艾惊讶:“果真?”

元曦没好气道:“当然,否则你以为本王收你做男妾不成?床技那么差。”

对元曦说得最后一句,谢艾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愧不敢当:“是小人狭隘,一听水榭是以昭君命名就……”

“平沙落雁的典故,你不知道?”

谢艾愈发愧疚,伏地请罪:“小人有罪,请殿下责罚。”

“好了,别一口一个小人的了,本王还是听你自称学生顺耳些。”元曦正色道,“你是谢府公子,无论做了什么事,如今都已遮掩过去。你不再是杂役,而是本王侍书、王府客卿,王府中人都要尊你一声公子。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王希望你有这份容己的气度,别和自己过不去,这样也不枉本王护你一场。”

一席话,说得谢艾心头纾解,他感激地向元曦磕了一个头:“谢殿下大恩。”

“至于你说那一夜嘛……”元曦又换上惯常笑意,甚至有几分坏水往外透,“你后来昏厥过去了,算不上什么陪侍。所以谢艾你要记得,你欠本王一次。本王哪天兴致上来了,还是要找你还的。”

闻言,谢艾惴惴不安地看着元曦,元曦笑了笑,又问:“你一醒就赶过来了吧,衣袖都是乱的。”

谢艾一看宽袖扣上衣料堆结着:“小人失仪,请殿下恕罪。”

“嗯?”

“……学生失仪。”

元曦满意地笑了:“好了,同本王一起用膳吧,也快到午时了。”

谢艾遵意,随元曦到了膳厅,三辞就座。几个婢女捧着若干菜肴鱼贯而入,一盘盘摆放在餐桌上,有荤有素,但谢艾只吃素菜,元曦过了一会儿发觉,让商总管给谢艾夹了一块肴肉过去。

“你要本王派人去豊都查探,是因你盼你母亲尚在人世。现在生死未明,你若是现在就茹素,岂不是在咒你母亲?”

谢艾捧着饭碗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元曦见谢艾听从,唇上微微一笑,心里想着得把谢艾喂胖点,那一夜在浴泉里抱着实在硌手得很,不过他还真没有再要谢艾侍夜的打算,那夜在浴泉算是色令智昏,他也有些行事出格,况且谢艾这么不情愿,他也不是爱强人所难的人。

用过膳食后,元曦携谢艾到了雁苒阁。再次出入雁苒阁,谢艾恍如隔世,他素来爱书,今日却高兴不起来。一月前他只是个杂役,看书只能偷偷摸摸,如今他可以大大方方取用,但一月前比起现在,他心里安宁清明,颜氏在豊都安好,他还没有犯下杀人罪过,手上不沾一点血腥,无知且无忧。

内室中除了炭盆偶尔发出一两燃声噼啪作响之外安静得仿佛入夜,檀香幽游鼻间,日光华照琉璃顶。元曦犯困,合上书支着额角养神。谢艾拿着两本《般若心经》比对,一本是雁苒阁里藏书,一本是谢玑遗物,文中内容并无异处。再找拓痕,《心经》纸面平整,找不到一丝凹凸不平之处,纸张倒是比一般的佛经要厚。

谢艾指上捻了一点茶水,一沾纸面,经文旁慢慢显现细小文字,他一手沾茶,一手抄录,将密文整理出来。密文既已揭晓,接下来便是伪造谢玑笔迹写信到豊都。谢艾起草书信,商爻搬了一部分谢玑生前写过的文书过来,和他一同逐一找书信里要写的字或类似部首偏旁。

元曦小憩醒来,谢艾还在一页一页查找文书,把用得到的字都挑出来临摹。看谢艾头也不抬,元曦也不打扰,继续举起,临近傍晚时谢艾手边临摹用的纸张已经有半尺厚。商总管送来两碗鱼羹到雁苒阁,元曦责令下,谢艾放下文书,喝了半碗汤羹,转头又执起笔来习字。

都说字如其人,谢艾即使写草书也免不了收势,流丽中透着严谨端稳,而谢玑的字却变化繁多,内势无形使转,其盘连绵狂放。他越是刻意去学,写出来的字就越发显得做作,一眼便看得出端倪。写到后面,谢艾有几分泄气,他提笔太久,腕处微微发颤,内里已是酸痛不已。

虽然谢艾一声未吭,但元曦看出谢艾自责,不由宽慰道:“不必心思这么重,明日让文钟找个善作他人笔迹的人代写也未尝不可。”

“如无异动,三月一告,要送去谢家的信绝不止一封。多一个代笔之人于事无益,不要多一个知情之人以免坏事,也不要将来信中要写什么招惹是非的话,为他引来无妄之灾。谢玑是我杀的,他的笔迹当然由我来仿,出了事也由我承担。”

元曦细细看着谢艾,微微吸了一口气。他打发了谢艾回水榭休息,嘱咐商爻回水榭后为谢艾冷敷手腕。

待谢艾走后,商回开口问道:“上次去豊都查探谢艾的人已经告知殿下了,谢艾庶母颜氏病故府中,殿下为何要瞒着谢艾?”

元曦随口回道:“自然是不想让谢艾知道我暗中调查过他。”

商回摇头:“殿下明明是心疼谢艾。”

元曦看了看商回,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受了不少苦,晚一天确认生母亡故,便好过一天。”

“殿下也没长谢艾几岁,怎么就管他叫小孩子。”

元曦忽而恨恨道:“我还要管他叫娃娃呢!又臭又硬的石头娃娃!”

商回看着元曦抿嘴窃笑,被元曦踹了一脚。

“那殿下还要派人去一趟豊都吗?”

“豊都要去,专门查一查谢艾庶母颜氏死因,给谢艾一个交代。”

“属下遵命。”

是夜,元曦在雁苒阁再读了一会儿书便回寝殿休息了,第二天醒来他稍作洗漱后便在后院与商回练剑,元曦心情舒畅得很,打了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只出了点薄汗,完后沐浴更衣,去往雁苒阁的时候让商回去叫谢艾来侍书,却发现谢艾早已坐在雁苒阁内室中,如昨日一样专心致志练字,只是手边多了几本狂草字帖。

商爻告知:“谢公子知道这不是一日促就之事,所以回去后就歇下了。今日卯时到的雁苒阁,找了许多草书字帖出来临摹,已写了有两个时辰了。”

元曦走过去看谢艾的字,颇有形似,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练,越写越像,但若一气呵成以谢玑笔迹写信,写到后面又写回自己笔势,故而现在换一节一节的练,写顺手了便誊写到信纸上,可就是这样,光是誊写的纸都有三四十张。

元曦翻了翻谢玑的文书,在信纸中挑出两张来给谢艾:“这两张不错。”

“誊了三十七张信,只有两张像,这远远不够,要写三十七张,三十七张像,那才算稳。谢家人不好糊弄,谢玑临走前很有可能已经抄过一遍《心经》留案了,为免他人识破,我还是多练练的好。”

谢艾说得在理,元曦也不好不谨慎。他午后出了王府办事,深夜回府时谢艾已经回水榭睡下,商爻来报,谢艾练了一日的字,又誊了百余张。

接下来几日,谢艾留在水榭习字,他书写的纸张铺了一地,其中有九分以上相似的都圈划出来,不断比对。婢女送来午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商爻劝他:“公子,多少吃一点。雁崖越是临近开春就越冷,公子胃里空空,手脚冰凉,怎么写得动字?”

“你先吃吧,我心里着急吃不下饭。眼下行商即将启程,我却还交不出书信,如何在王府立足。”谢艾想想叹了一口气,把案桌上笔墨挪了挪位置,给商爻腾出个空。名义上商爻是元曦派给他的随从,可商氏兄弟是雁王府自己人,还是总管的次子,谢艾不敢拿主仆关系待他,用餐都是一同的。

商爻从捧盒里一一端出菜样,四荤两素,还有一碟果脯,想起那日元曦劝膳,商爻笑道:“公子不必忧虑,我看殿下待公子很好,这不到现在从未催过公子吗?快来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谢艾抬眼看了看商爻,不知道商爻知不知晓他曾与元曦共浴一事,他不愿提及,一想到这事就有些心烦意乱,索性丢下笔吃饭,胡乱塞了两口饭菜后便又去习字了。

约莫过了三五日后,谢艾总算写出自己满意的一张,他已练至胸有成竹,一气呵成写来,成品以假乱真。他用淡墨试着抄了一卷谢玑生前所作的语书,再卷好做旧,送到昭君小筑。文钟对着两卷文书难以分辨,只能从墨印深浅来判别,竟也辨错了。见元曦和文钟都无法区分,谢艾狠狠松了一口气,沉郁了许多天的面容总算有了点缓和之意。

信中有两句话,是谢艾以谢玑的口吻向谢家诉苦,提出调回豊都。谢玑生前早有此意,可即便谢艾这么写了,谢家也不会让谢玑回去,恐怕只会换来一纸训斥。

回到水榭后谢艾又写了十封一模一样的信,挑出最满意的一份盖上谢玑印章,给元曦验过之后火漆封缄,由商爻送到民信司。

熬了半个多月,谢艾终于能稍稍放松下来,元曦给了他一日的假,谢艾却哪儿都没去,就待在水榭里。鹅颈栏杆边,谢艾抱着鹿绒披风呆坐。开春回暖,湖面上浮冰渐渐消融,只留几缕余沫,在艳阳下一一消破。

“公子,湖边风大,披风盖着吧,否则容易着凉。”

谢艾摸了摸手中的披风:“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舍不得穿用。”

商爻去屋里拿了一件斗篷出来给谢艾盖上:“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爹没有续弦,所以我都不知道有娘是个什么滋味。”

“大约就是……有个人会为你筹谋着想,哪怕她懂得的、能做的,就那么多,却还是会牺牲一切去做。她是世上最软弱,也是最刚强的人。她在的时候你会心安,不在的时候……”

谢艾说到后面鼻音有些重了,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再说下去。颜氏在的时候他很心安,也曾为颜氏的唯唯诺诺感到心烦,但颜氏不在了,他的心直接被挖去一半。

“公子不要伤心,也许豊都那边一切安好,公子的母亲平安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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