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1/2)
又是一年春来时。
但广宁府的春天一向来得格外的晚,关外的草原还是一片干枯的蔫黄,城中梅花倒是在凛冽的风里开了几许,破败零落地摇曳在枝头,显得有些荒芜落魄,护城的河水里依旧浮动着碎冰,几声叫卖从城中隐约传出。
这里临近漠北,往上走,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绵延至呼兰山下,往下走,是起伏不绝的群山,过了北燕,还要再行半月才能到达都城京梁。
曾经的广宁是连接塞外和中原的要塞之城,繁荣程度不亚于呼兰山下的上离。可惜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仿佛成了座荒草都不愿意生长的枯城。
大煜的边关,近些年总是这样一副破败荒凉的景象。
这日立春,骥北门外的城楼下立着一匹精瘦的黑马,黑马上端坐着一个年轻将军,他裹着一身掉了漆的黑甲,默默地仰头注视着高悬于城门上的鹰雕。
那是一只展翅腾飞的黑鹰,但大抵是年久失修,左翅已经残断了大半,原本镶在眼睛上的黑宝石也不知哪年哪月被盗贼挖了下去,只剩一副空洞的眼眶,无神地呆望着远处辽阔的草原。
“将军,原将军!”一个举着长矛的小兵从城楼上跑了下来,他的腰甲扣了一半,肩甲也穿反了,“原将军!”小兵气喘吁吁地喊道,“您还是快去春风阁接人吧,快误时辰了。”
黑马抬了抬了后蹄,差点把地上的沙土翻到小兵的脸上。
“寿宴不是正午才开始吗?王爷这么早要见那凤官儿小姑娘做什么?”马上的年轻人心不在焉地回答。
“将军,王爷不是特地嘱咐您了吗?得早点送过去。进来城里流民盗贼太多,万一有人要寻衅滋事,劫那春风阁的车驾,将军您岂不是要受罪吗?”小兵腆着一张笑脸,乐呵呵地说。
如今年岁收成不好,广宁又地处荒凉的北大关,城里的百姓都个个都面黄肌瘦,可这吃军饷的小兵,长得却又白又胖。
“王爷怪罪我的次数还少吗?”马上的年轻人轻笑了一声,他随手把小兵的肩甲正过来,然后把人拽到了自己面前,“咱们府里还有黑石吗?”
“黑石?”小兵摇了摇头,“将军啊,前些年黑石全拿出去抵债了,府里怎么可能还剩的有?”
“也是,”年轻人轻叹了一声,“黑鹰的眼睛是用宝石镶嵌的,用黑石代替,有点太寒酸了。”
听到这话,小兵哈哈一笑:“将军,也就您是打京梁那边来的,见识过那些明珠翡翠,像我们这些边关生长的人,黑石就已经能卖大价钱了。”
年轻人没说话。
“将军,您别看了,王爷的寿宴就要迟了。”小兵见他不言语,小声提醒道。
“何今,”马上的年轻人突然直呼了小兵的大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黑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名叫何今的小兵眨了眨眼睛,“今天不是咱们王爷的三十大寿吗?”
年轻人的眼角一动,但很快便又收敛好了情绪。
这何今却很懂察言观色,他见自家将军的面色不对,当即闭上了嘴。
“今天确实是广宁王的寿宴,”年轻人淡淡地笑了笑,“只是王爷的寿宴,却要堂堂黑鹰将军去为他护送一个小妓/女,你说可笑不可笑?”
何今的脸色一阵青白,低下头不做言语了。
黑鹰将军是什么,他就算是个亲卫小兵也不是不清楚
黑鹰将军,封将北境,统帅北路三十六关十八营,曾经兵力威慑天下。
大煜自开国以来的四路大军,从东至西,从南至北,绵延万里,驻守着国土东西南北四面大关。二百年前,第一代黑鹰将军原启曾随太/祖皇帝李薄发迹南疆,征战天下,武勋万世,留名千古。可惜到了这一代,家门却开始凋零。
五年前,关外鞑靼八部内乱,外族砧木儿氏突起,残忍屠杀当权的阿雅氏。
大煜历来与鞑靼交好,曾有盟约契言,本该出手相助,谁知大煜皇上懿安帝李肖听信妖言祸论,轻信乱臣贼子,收了砧木儿氏的贿赂,将当年策马出关,要救阿雅氏于水火之中的黑鹰将军原傅隋打成叛贼,一代赤胆忠肝的英雄永世不得入关。
阿雅一族惨遭灭门,原家也因此一蹶不振,北路三十六关就这么落到了原傅隋唯一的儿子,原奉的手上。
五年前这位走马上任的小原将军不过十二三岁,京郊十里长亭上马出征时,个头还不到马背,而摇摇欲坠的北境江山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压到了他还没长成的肩膀上。
黑鹰将军硬了几辈子的骨头仿佛一夜之间软了下来,为朝廷马首是瞻的傀儡在当朝懿安皇帝的小儿子广宁王的看守下坐镇北路,像是个谁人都可以捏一下的软柿子,轻轻一碰,就能四分五裂。
“走吧。”坐在马背上的原奉轻轻一抽马鞭,将何今从回忆中抽出,这时,他方才意识到,今天,不光是王爷的寿辰。
何今匆忙跟上原奉的队伍,他是黑鹰将军的亲卫,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才送他来广宁从的军。
如今广宁府里的男壮丁也所剩无几了,前些年从东边海上刮过来了一股“淘金热”,说是南疆盛产的阿芙蓉能提炼出价值百两的黄金,在塞北穷惯了的人们红了眼,蜂拥离开自己的老家。
走在广宁的街头,哪怕是最繁荣的正宁街,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影,鲜少的商贩叫卖着掺了土的玉米面,黄脸的妇人坐在门口袒胸喂奶——家里的男人都往南边去了。
“将军,下个月又得征兵了。”何今快走两步,来到了原奉的马前,“陛下削减了北路征兵的人数,但是……”
“但是恐怕咱们连削减后的人数都达不到。”原奉扫了一眼歪倒在路边的流浪汉,他已经在那里躺了不知多久了。
“南疆富得流油,塞北却穷得叮当响,朝廷一点也不公平。”何今嘟嘟囔囔着说。
“公平?”原奉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平盛世都不曾言说‘公平’二字,更不要说乱世了。”
“乱世?”何今一愣,“将军,这怎会是乱世呢?”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你没有嗅到血腥味吗?”原奉抬眼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那是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味道。”
何今被这话说得毛骨悚然,他出了一背的冷汗,索性是跟着队伍走到了春风阁。
说起这春风阁,是广宁府里唯一的歌舞伎坊。像广宁这样的穷破地方,本来是开不了这种风雅的门阁,但不知怎么,春风阁偏偏还就一直开下去了,世人多传言那爱好古怪的广宁王才是春风阁背后的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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