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夜风微凉,临街的黑狭巷道里,一间屋子却因门窗紧闭而潮湿闷热。入夜许久,这排下人房里却空空荡荡,杂草丛里几片碎瓦还洇着酒香,仿佛几天前还有人聚在这里举杯庆贺。不远处莽汉们的摇骰声隐约可闻,似乎随时可以抓住,又永远不可能接近。
那间屋子门前立着一个极瘦高的黑衣青年,躬身垂首,整个人却丝毫不显弱势,仿佛烈火烧弯□□淬成的一枚鱼钩。青年举手,轻叩柴扉,即使屋内迟迟不见回应也不停顿。
许久,虎口般的屋门裂开了条缝,吐出个淋漓黏糊的男人,不是赖大又是谁?那双三角眼斜睨青年,倒忍住了不悦:“说吧,怎么样?”
“九公子那里来报,承影被赶出来了。”青年依然弓着腰,看不见眼神。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跟我斗!”男人随手拔下一根草歪嘴叼住,“我就是要这些不安分的小崽子知道,折腾可以,折腾到老子头上也行,可这将军府的地基撬不得,这将军府的天捅不得!老子和兄弟们拼着一身血肉杀出的前程,不能由这些崽子摆手送出去!好啊,一个个的,偷偷摸摸结交文臣,在将军跟前搞小动作,打量着老子不在府里就聋了瞎了?!老子就让他们明白雷公的大鼓敲得敲不得!”男人发完狠,发现自己的观众全无反应,凑上前要看他的眼睛。
方才八风不动的青年此刻却惊的后退一大步。
这个剧烈的反应取悦了男人,赖大颇为慈爱的拢住青年的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小子,长成这样,这些年都没女人肯跟你吧?”说着从系得乱七八糟的□□里掏出一件鸳鸯戏水的肚兜,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神情陶醉,“跟我这么久,今天疼你,拿着。”
青年不动。
空气一瞬凝固。
男人似是早料到他不接,没意思地收了回去,收到一半又竖眉立目,冲着屋内大骂:“贱人!全他妈是贱人!装的多清高,巴结的什么人?文官!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都知道......”骂完一个激灵,急匆匆地走了,嘴里还在念叨“知道”。
青年还在原地立着,等赖大走远,才拿下刚才被甩到头上的肚兜,小心叠好,弯腰,双手放在门口。
不像还东西,倒像在祭奠什么人。
“双鸳姑娘。”青年的声音冰冷得仿佛不在人间。
等到青年也离开,最黑暗的角落里爬出一个女人,疯了似地掏出灶灰往头上、身上扑,好像要借烈火余温把自己烧得干干净净。
那个名字,那件含羞绣制的红色肚兜,刺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疼。
“双鸳......双鸳......哈哈哈哈,这世上没有双鸳了!”女人哭叫着,大把大把往嘴里塞灶灰,又嫌吞的不够多,把整个头都往灰堆里摁,像岸上即将窒息的鱼,挣扎着把腮最后一次浸入水里。
屋里唯一一盏灯终于烧尽了。
灵魂死灭后,那双眼抬起,和房间一样,黑洞洞。
不远处,汉子们的笑骂越发响亮。
“咚,咚,咚。”夜幕被撕裂,地底涌出无穷无尽的苍白,扒开层层土丘,破出巍巍山岳,万千指骨分明,有的粗壮,有的稚嫩,有的还血迹斑斑,有的已被风雨吹裂。
“咚,咚,咚。”白色翻上来,死鱼肚皮的白,腥膻鱼目的白,爹娘镇日泡在泪水里的须发的白,路上小小尸体瘦脸上的白,背风山窝埋锅造饭时挖出支离碎骨的白,滚滚长河里兵器锈蚀了浮上来尸体的白,伴着黑色的烽烟和雪亮的羽箭,伴着呜咽的号角和力竭的呼喊,翻上来,涨上来,溢上来,汇满苍穹,凝成杀人的曜日,铺成埋骨的雪乡。
“咚,咚,咚。”雪白的信纸扬在风里,只言片语无不泣血断肠——“阿昌,娃娃没了,公婆病重,家中已无米粮。”“爹娘当去,吾儿保重。”“爹,梁阿伯说匪寇要来了,叫我们剩下的能走多远走多远,爹,不知啥时候能再见,不管走多远我都跟你姓。”“大哥......”
“咚,咚,咚。”百年不曾沉寂的大鼓,敲醒了迷梦,重重锤在伤痕累累的心上,敲得尺八大汉血泪直淌。
“别敲了!别敲了!谁还在敲?!谁——”前巷口冲出一个男人,双目赤红,状似疯癫,几个大汉追在后面,“老汤!回来!”“哎——老汤——”“不行,我跑不动了,鼓在西角,他肯定去那儿了,你俩去长街那头拦着,你去......你从厨房穿过去,叫上老白,他力气小,拿上根烧火棍,你们到二道门那儿堵他,我去把敲鼓那小子弄走,快!”
脚步方歇,前巷又冒出几颗头。
“哎哎,怎么回事儿?”
“那是老谷不是?”
“还能是谁,就是他!”
“一群人,追谁追的那么起劲?”
“喊做‘老汤’的,谁知道是谁。”
“你傻啊,姓汤,又能让老谷这么追出来的还能是谁?”
“噢——汤程!”
“可不就是前锋营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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