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2)
5.
李素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被一条鱼晃得昏了过去。芥子天中万物空悬,他像被嵌进了一块胶状的琥珀,无凭无着。眼前的黑暗让失重感尤其强烈,这条红鲤活泼得欠炖,他只觉自己好像蛛丝上勉强挂住的一粒种子,随时要被风甩去无穷的虚空,却又总是在一线即将崩断之际被什么柔软的阻碍拉回……如此反复,一颗心悬在半空就是落不下去,简直要命。
但乱坟荒岗里摸爬滚打的年岁不允许他以彻底的昏厥对抗这种不适,是以当被抛出鱼口、七荤八素地摊在微凉的石滩上,李素没用多久便坚强地恢复了神志。
他脱线戏偶似的勉强支着胳膊撑起身,抬眼便看见梅净玄提着灯站在溪岸。
梅净玄的样子,说实话他已记不太清,印象中只有一双璃珠般极黑极静的眼,面孔寡秀,泛出将死的青白色。因此当那长身而立的年轻人静静看过来,李素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跟着灯笼的晦火斑驳地自下照上去——颈线清峭,下颌弧如月钩,平抿的唇,鼻梁细挺,投下的阴影线条干净——他微微探身过来,烛火跳耀,那双幽纯而慈凉的黑瞳之中仿佛撒了一把碎星,晃动着水月镜花一般惊心动魄的波光。
红鲤打了个挺儿,在空中复化为玉石,硬硬地砸到他的胸口。
李素如同入梦,如同梦醒,捏紧了那块玉佩慢慢地走过去。
梅净玄似乎是已经睡下了,长发未束,松垮地挽在肩侧,身上只披一件纯黑外袍,匆忙得有些凌乱,却不狼狈,困倦叫那双垂梢的眸眼更添几分温和与文气。他的面容仍嫌苍白,不过比起那夜,已经增了八分活色,见李素直愣愣地走过来,他平平送出灯笼为其照路,含笑招呼道。
“未料你这时候便到了,夜路难行,你头次来,可要仔细脚下。”
说罢,侧身便引着他向林中走去,语气与动作皆熟稔自然好似旧友……而非第二次见面、强横怀谋的仇敌。
李素搅成一团的脑海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就要跟着他走,动作间腰上挂的酒坛磕上腿侧,他忽然回神,仰面看向穹顶清澈无垠的太空,四周山峦围抱,在夜色中沉静地寂寞着,一条白溪流深水静不见始终……时节分明序冬,此处草木却如同繁夏,陌生于眼的异景悄声提醒,他已经身处天上了。
他下意识地去摸刀——摸了个空。伥鬼认主、极凶,他不担心丢在地上会被别人捡走,只是多年以来他的刀睡觉泡澡都不曾离身,头一回卸掉这三斤冷铁,那种不甚真实的微妙感觉叫人好不自在,应是空虚,可好像还有一点……近乎轻松的快畅。
李素的手在腰侧难耐地虚握一把,他深深吐息,竟对这一趟异旅产生了新奇的兴奋。
夜里空山静寂,枝影幢幢,却无虫鸣。李素跟着那一盏灯,只觉自己仿佛走在一幅栩栩如生的书画长卷里,虽四望景物如活却不点睛,惟有眼前薄薄的肩脊是生动、温暖的,是卷中松月化骨的山妖。他忍不住紧上两步去与其并行,没话找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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