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人间的日与月.6(1/2)
船只掉头返航,蔺寻十指交叉,直起手臂做拉伸,“啧,设定了五个小时,应该够他们开到公海了。”他停了停,嬉笑地模拟爆炸声:“boom——”
“死在海上,多好的归宿。”陆离语调毫无起伏,“走吧,去看看另一位‘朋友’。”
——
侍从没把蛇皮袋抡到后备箱,蔺寻拿了车钥匙坐进驾驶位。陆离钻入后座,人已经醒了,在袋子里窸窸窣窣的蠕动。
车子行驶平稳,他静静观察了它片刻,相隔十九年的爱恨清晰得像刚发生在昨天,他想起七岁时母亲的突然离世、想起灵堂上满目的白、赤裸交媾的两具身体,想起男人松弛的皮囊,女人纤细的腰肢。
一个袋子,一摊死肉。
知道旁边坐了人,蛇皮袋动得越来越厉害。
没丢掉的儿童铲不轻不重打在袋子上,青年轻轻哼起歌,他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畸形的黑色军刺,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握柄部,慢条斯理地用锋利刀刃划开塑料扁丝。
动用这样削铁如泥的杀人凶器显然不只为了更方便的解开桎梏,蔺寻从后视镜望了一眼,按下车窗,伸出手臂弹了弹烟灰。
尼龙袋面破开一道口子,重见天日的男人面色枯槁,四肢被人结结实实捆在一处,如同集市上待宰的鸡鸭,他已经不年轻了,长时间的海陆运输磨掉了不少染发剂,露出斑白的发根。
青年抬手,‘啪嗒’一声打开头顶的阅读灯。
男人呼吸急促地像是有人在气管里拉风箱,涣散的目光慢慢回拢,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你…你…”
陆离用颜色鲜丽滑稽的沙铲拍了拍他的脸,笑吟吟:“晚上好啊,爸爸。”
他的动作亲近到狎昵的地步,男人大势已去,为父为君的威严还在,当下连声音都淬着恨意:“我什么时候能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子!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陆离收敛了笑意,眼神悲悯古怪地凝视他,半晌,叹息道:“你真的老了。”
这话当头浇了个透心凉,陆恩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接一下的震动,他身体这些年大不如前,私人医生的告诫犹在耳际,明白无论是反常的情绪波动还是言语的发泄都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男人深呼吸几次,换了怀柔策略,企图唤起小儿子寥寥无几的亲情,“北北,先放开爸爸。”
陆离置若罔闻地靠着牢固的车门,薄如蝉翼的刀片在指间翻转,偶尔路灯照进来, 才能隐约看到一些银光。那已经成了肌肉记忆,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的指腹曾经全是它们割出来的细小伤口,手掌鲜血淋漓,露出殷红的嫩肉,拉扯开像人的嘴唇,老师把喝剩的酒倒到上面消毒,冷冷看他疼得满头是汗,说不伤筋骨就不用治。
青年视线微垂,不拿正眼看‘父亲’,轻声地问:“老了就该死了,您说对么?”
陆恩错愕地望向他,一路上打算出来的最坏结果成了真,怒极反笑:“好、好,你和你哥哥,一个弑母,一个杀父…”
“您小时候教我输了就是输了。”陆离止住他虚张声势的指责,像是觉得无聊,支起手,扔飞镖似地把刀片掷出去,轻微的破空声后,薄硬的银刃波光粼粼,紧紧嵌在另一侧车门,仿佛排列整齐的鱼鳞,青年观赏了会,眯起眼,玩味地笑了笑:“道德和胜利无关。”
“你选了他,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木已成舟,陆恩被迫保持着这个屈辱的姿势,“与虎谋皮,你能好到哪里去?”
年前他和对家的长辈撕破脸皮,分身乏术之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陆席桑当年被遗弃到华国,已经和自己势不两立,小儿子受了迁怒,但吃穿用度他一样没吝啬,本以为还有回转余地。况且对家也在派人找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当筹码人质,没他的庇护,陆离活不过几天,于情于理都该跟本家的人回去。
结果在帕皮提,陆离接下了陆席桑的橄榄枝,他一气之下把定位泄露出去,可惜两路人都找错了地方,再回头时已经事败,却没想到一心要自己死的,是这两个亲生儿子。
青年换了把匕首,吊儿郎当地在手里把玩,“陆席桑名下的房子是你让人做的么?死了那么多人,我如果在里面,也是一样下场吧。”
“赌一把而已,那个小明星的地方,要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也不会…”
陆离笑起来:“你看,你也起了杀心,怎么反过来骂我?”
“我当初就不应该心慈手软…”
“妈妈有错,哥哥有错,我有什么错呢?”陆离平静得像是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因为太久远连情绪都模糊了,他将手里的匕首收进刀鞘,“这些话你留着对陆席桑说吧。”
蔺寻诧异地挑眉,又在镜中看了眼他。
他不知道陆离为什么变了主意。
落在他们手上好歹能有个全尸,到了陆席桑那里,一时半会想死都死不了。
陆恩目眦欲裂,刚想再骂几句什么,然而陆离白净的食指抵在淡色的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睡吧爸爸,别惹我生气。”
19
叶成蹊和时游在吃泡面。
那层糊在窗户上的薄纱让他们俩扯掉了,外面的雨丝飘进来,屋子里更冷更潮,叶成蹊拍第一部戏膝盖受了伤,这会子关节钝痛。
但没办法,杯面的香味劣质浓厚,闻起来脏,兴许染上身边人的怪毛病,不散味他们谁都受不了。
窗户的位置不好,罗汉床挤着墙,两个男孩头抵着头,缩在床尾,热雾袅袅横在两人中间。
包装纸上写着酸辣口味,吃到嘴里只剩过重的咸香。他们的关系毫无进展,各自漠着明艳的脸,谁都没说话。
叶成蹊很久没碰过这种劣质食品,今天早上他和时游睡到日上三竿,躺在床上赖到天黑,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来敲过门,顺利错过晚饭。时游从床底下翻出两包方便面,又溜出去偷了热水,说对付一下就算了。
节目组凭空消失了般没再出现过,局面诡异,叶成蹊反而更不相信时游了,因为把人骗进来就不管了不是陆离的风格,陆离一旦决定做一件事绝不会这么敷衍,他是那种结果和过程都要严丝合缝的人。
少年瞥他一眼,跟有读心术似的,“这些人,还有你那个公司,都是陆席桑的,人家愿意骗骗你都是看在陆离亲自上门交代的面子上,想什么呢你。”
时游时间紧迫,也不想和防备心重的小家伙搞什么友好关系了,句句让人难堪。叶成蹊抿了抿薄唇,照旧沉默。
他日常的话越来越少,出于固执和厌倦,交流失去了它的必要性。
昨晚叶成蹊整夜没睡,时游的只言片语被他反复推导,如果陆离是为了躲避什么人来到他身边,为什么宁愿找一个没钱的借口也不肯和他明说呢?
有没有可能——哪怕少得可怜——或许陆离是出于爱和保护,况且那也不算欺骗,最多算没有和盘托出。叶成蹊哄着自己接受这套说辞,唯一回避的是他出现在时游面前的原因。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当筹码当人质都无所谓,可是如果那些药剂的作用真如时游所说,活下来的那个干净懵懂的叶成蹊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是无数苦乐交织的记忆组成了灵魂,遗忘等于死亡,如果陆离轻而易举舍弃那些过往,也意味着舍弃这个‘深爱着陆离的叶成蹊’,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光是设想可能心口就疼得像针扎。
“走吧。”时游捞完最后一叉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成蹊:“今天晚上不走就来不及走了。”
“你不是说要带我…”
“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时间不够了。”时游轻轻吸气,“我没有骗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被关到这里,但只有这样陆席桑才愿意和他谈判,再拖下去我们都要死。你不用猜我和陆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年前我救了他,他转手把我卖给了陆席桑。小朋友,听老子一句劝,他活着的时候说的每句话都别信。宁错三千不放一个,与其在这儿等一份虚无缥缈的真心,还不如先保命。”
叶成蹊仰着脸和少年对视:“你恨他,为什么要救我?”
“谁告诉你我恨他了?”时游说,“就算恨他,也得先出去。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走不走?”
这一次叶成蹊沉吟了两分钟,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走。”
阁楼修建之初留下了一个地道,时游显然早就勘查透彻, 猫着腰,小心翼翼带着叶成蹊七弯八绕。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根本不必这样如履薄冰,整座古堡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稀薄的人气凭空消失,一夜之间,所有的摄影器材、嘉宾、节目组以及助理经纪人,全不见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叶成蹊皱紧了眉头,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都觉察出不对劲。
时游接过烟,点起来吸了几口。
尼古丁有效缓解了缠绕在心头的恐慌,时游勉强打起精神,眯起眼望了望倚在扶梯吞云吐雾的男生。
一天一夜的功夫两个人抽完了三盒烟,他怀疑叶成蹊是个老烟枪,可是对方的牙齿雪白,指间匀净,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意味,怎么看都像个乖学生。
两个人爬到阁楼废了不少力气,推开那道摇摇欲坠的红木门,里头逼仄狭小得像口棺材。
旧式的钢琴横在中间,几乎成了一道天堑,叶成蹊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拉上他当同谋——一个人不仅扛不开这样的大物件,还会发出不小响动引来注意。
琴盖上覆着厚厚一层灰尘,因为他们挪动的动作洋洋洒洒地飘起大半,在月光下如同蜉蝣活在空气里。叶成蹊呛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眼前的视野模模糊糊,连带神志也有点不清不楚。
地窖入口的木板绕着分量十足的铁链,最上面的铁锁微微生锈,时游蹲下来摸出准备好的钢丝,一边生疏地捅进锁眼,一边和叶成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你会开这个吗?”
叶成蹊头晕得厉害,半蹲到他身侧,两只手放在腿上,摇了摇头,“不会。”
“陆离会。”时游用两根手指捏着钢丝,摸索着锁芯的位置,“这个还是他教我的,你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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