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2)
日子相处久了,顾易水便琢磨出了些柳亭的脾性。
柳亭看着温润斯文,说话也客客气气,实则待人处事决断,来的数十名大夫如何分配,伤员如何处置,药材数量清点样样心中有数,来营中数十日就能管理得有条不紊,叫人挑不出毛病,顾易水一字不说,他也能看懂时机气氛,怎么说话,只顾治病不涉它事,如何处事倒也是门清。划得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 绝不越界一步。
能在江湖以医术行走的,少不了的便是脑子。
可他又偶尔能在自己修筑地严丝合缝的围墙里透出点顾易水稍不注意就会漏出风来。
每次端来的药温度都刚好合适,每次顾易水进入伤病处时那双盯着他的眼睛,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双眸想要传递而又硬生生压抑下去的雀跃。
夜晚静了下来,顾易水听见又脚步急匆匆地赶来,却又在靠近帐篷时停顿下来,随后一身白衣便走了进来。
柳亭依旧不多说话,他只是看着顾易水饮药,然后开始施针,一直到顾易水困意渐弄,一直到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胸脯起伏。
夜晚太静,柳亭站在床榻前,他弯下腰仔细地逐一取下银针。顾易水的身体因为药物有些发热,靠近了也能感觉到气息的交融。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处,锋利的眉峰稍微软化下来了,战无不胜的将军将凌厉也一同脱下来,和着那日河边眉眼里透着伤悲的身影交叠,等柳亭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贴上了对方的唇上。
温热的、有些干燥的唇。
不等顾易水皱眉,柳亭就抬起了头。
他彷佛从某个险势的梦中瞬间惊醒,他觉得他疯了,只觉得心脏深处点燃了一万枚炸药,轰隆隆地作响,炽热的火焰,连同他的血液,所有神志都炸成了猩红的碎片,他觉得自己碎成了粉末,于是他浑身颤抖,几乎慌不择路地准备往外走。
只听见身后如惊雷般的声音骤起:
“既然后面几日不用再施针了,便不再劳烦柳大夫了。“
顾易水的声音冷漠如寒铁,立刻将柳亭的身影从内到外冻住了,他柳亭僵在门口,许久才听见自己说了一声气若游丝般的“好”字。
等走出那间屋子,柳亭才发觉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苦意泛滥,连吸进的空气都苦到乍舌。
顾易水其实早就察觉了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浅及深,他躬下了身子,呼出气拍打在自己脸上,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却又义无反顾地完成了这个亲吻。
这个带着某种果决意味的吻,顾易水都可以拒绝,可以虽死睁开眼睛打断。
可是他没有。
柳亭的双唇软润,身上的药香如蛊一样蒙蔽了他的神智,他痴迷其中,血液沸腾,胸口轰鸣,浪潮般要淹没了他。
顾易水撑坐在床头,半响没有动作,他习惯性双眉微皱,这种陡然升起的陌生的渴望,带着惧怕一起攻城略地,远方的皇宫王府,咫尺的杀伤裹尸,他怕柳亭像是这一壶桂花酿酒,消散了痛楚,却也让他失去了因恐惧而长久根植于血液里的警觉。
生死本不由命,江上易主来去,独独那万人之上的权力让人杀红了眼,一朝得意后夜夜笙歌,群臣大呼“万岁”后往往就忘了说出“天下太平,百姓富足”的初心。
王府上下看似得民心,承恩意,实则还是在各种黑暗乱流中艰难度日。多繁华昌盛都是一时的,这世道不缺忠臣更不乏奸佞。他给不了谁许诺,期不了谁将来。他连自己的未来都在混沌中探不清楚。他本就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中行走,又凭的哪门子道理拉着人和他一起面对桥下的万丈深渊呢。
他比谁都想要拥有他,拥抱他,却也害怕他。
那份情感在他被王爷之名框地极为规整的生活里宛若一声惊雷,炸醒了他五脏六腑里的叛逆情绪,什么皇命不可违,什么山河破碎,什么军哥铁马,都在双唇相触的一瞬间差点就被他碾成尘沙。
可是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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