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凉烟从小有一个愿望，如果她在明天死去，一定要让出云把她埋在月牙湖边的银杏树下。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经在西月的王宫里安然无恙地生活了十五年，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彻底遗忘的时候，前朝突然传来西月王的谕旨，她即将代替三姐成为西月向中原晟国臣服的战利品，在十六岁生日那天启程去往晟国和亲，换取中原乱世里的偏安一隅。

凉烟的生母芸娘是魏国官家的舞姬，还未跳过几次舞，就因样貌出挑被出使魏国的使臣带回大漠献给了西月王。年至不惑的西月王鄙漠女粗糙，好魏女柔美，恩宠芸娘些许时日，而后很快以“无趣”的理由厌弃了她，连位份都不曾施舍。同时期入宫的魏女，身份地位相对较高的是彤美人，有自己的院落，也亏她抚照，凉烟才得以安然降世。

比起自己的母亲芸娘，幼时的凉烟更喜欢经常给她糖果的彤美人，因为芸娘总爱拉着她念叨她那不曾谋面的父王，给她讲些听不大懂的长相守，而彤美人会在她坐在地上玩小木马的时候安静地在一旁做女工，时而会让自己摸摸她隆起的小腹，告诉她再过四个月会有一个小妹妹出来陪她一起玩小马。

后来她的七妹篱笙的肚子里出来了，芸娘让她去看小妹妹，凉烟拔在围栏边瞅了眼，丑的像只毛猴。她在院子里一边高喊着“彤娘娘，小妹妹是毛猴！”一边满院子乱窜找彤美人报消息，却再也没找到那个会在她手心里放糖果的彤美人。出云带着她在彤美人的墓前种下一颗银杏树苗，然后带走了她，那一年凉烟六岁。

芸娘听到消息终日以泪洗面，礼队临行前已双眸肿胀地说不出话，凉烟看着她不再年轻的容貌和隐隐泛白的鬓角，“女儿此去恐无再见之时，望母亲千万保重自己，莫叫女儿在远方忧心。”

和亲礼队要经过西月前朝大殿，凉烟第二次见到她的生父，西月的王。她站在车辇前，金丝黑发，玉绣红装，映刻在西月王浑浊的眼眶里，如火焰一般在流月城还未苏醒的晨曦中烈烈燃烧。

而篱笙消失了很久，直到前一晚才出现，塞给她一只孔雀簪，西月最负盛名的炼金师用月牙湖底金砂打磨成身，嵌上在神殿供奉了四十九日的火晶，铸成孔雀的红瞳，妖艳而诡异。篱笙抱着她的腰哽咽：“往后让这只簪子替我陪在阿姐身边，我会日日在落月神殿为阿姐祈福，许阿姐余生顺遂安康。”

宫人将车帘缓缓放下，隔开了一众人的视线，也隔开了芸娘和篱笙的哭泣。车队离开宫庭，向城外缓缓离去，凉烟攒住手心，透过窗缝看着人声鼎沸的流月城，被银杏覆盖的街道泛着光晕，街边胡杨挺拔，行人摊贩的脸上露着安逸祥和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鸣声，轿辇停了下来，她掀开车帘，出云乘着赤烈马迎着朝日从城外疾驰而至，凉烟裂开嘴角挥手高喊：“出云哥哥！”

出云翻身下马，把缰绳扬手丢给随行的侍卫，疾步跑来。凉烟起身走出车厢，站在车辄上向他招手，待他靠近后扑进他怀里，出云退后一步接住她：“烟儿，大哥来晚了。”

凉烟用力抱住他，摇了摇头。

出云放她落地，抓住她手腕道：“跟我回宫见父王，我不同意，没人能逼你离开流月城。”

“大哥！”凉烟急忙拉住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我！出云哥哥，我走以后，芸娘和篱笙就托付给你和白月姐姐了，你要帮我照顾好他们，不然我于千里之外，心不能安。”

“烟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出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他眼睛闪着光，像大漠夜空的星辰清辉，凉烟每次看着他，总会想她的出云哥哥天下第一好看！

“我当然知道！”凉烟挣开他的束缚，反过来握着他的手，挥退随侍，“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我若不嫁，替我的就是篱笙，可她才十岁啊！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学，是西月等得起，还是你等得起？为了把你拉下太子之位，他们已经给我安上了妖女的名号。这座城囚住了你，囚住了二姐，不能再囚住我，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另辟蹊径，再不济也是出虎口入狼窝，我离开是三方博弈中的唯一生路，也是最好的一条路，我不要你为难，也不要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

出云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道：“你都知道了。”

凉烟点头：“三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是早已传入晟王耳中，这件事已无回旋余地，况且我意已决，我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庇佑下。”

良久，他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作为你的大哥，我不知道放你离开是错，还是留你在西月是错，但你向来有主意，大哥尊重你的决定。”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晶莹剔透的紫色星石项链，挽起她的发丝为她带上，“这是巡界时偶然得到的天石，打磨好了原想今日赶回来贺你十六的生辰，如今却成了你的送行礼。”

“谢谢大哥，我很喜欢。”她最后看了眼出云，把他的样子死死印在心里。

不做选择，岂知对错。这时她学棋那年师父对她的□□。选择了脚下的路，她终究无法实现那个从未告知任何人的隐秘愿望，她会像所有前赴后继的他国公主一样，在那座巍峨的高城里或幸运或不幸地渡过余生，再葬入群陵，或许由生至死都离不开那片土地。

慢慢地，流月城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整座城化作一个土黄的点，消失在朝阳的余光中，和大漠漫天黄沙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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