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2)
卫霖幼时尊贵, 却在一日间明白了什么是天翻地覆、人心险恶。
蛰伏十四载,终于到了将一切讨回的时候。
他长长叹息一声, 在兴德帝不解的目光下缓步走近。
一步一步,像是打开某种枷锁,目光褪去恭谨谦良,显现出独属于他的锋芒锐利。
兴德帝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初次见到那位被大夏皇族忌惮的镇南王一般,这一刻,什么都不必说, 兴德帝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咳咳, ”刚说了一句话,兴德帝就剧烈咳嗽起来,身躯颤抖,如风中浮萍,看起来分外可怜。
太子到底是记挂自己的父皇,忍着害怕走近了两步, 给兴德帝倒了杯茶, “父皇。”
他年纪轻轻眼底一片青黑,脚步无力,眸中还有迷茫惧怕。
兴德帝看着这样的太子, 深深叹了口气, 摆了摆手, “拿开吧,朕不需要。”
太子悻悻放下,撇了撇嘴,“父皇,儿臣也不需要他辅佐。”他在兴德帝不注意的地方偷偷瞪了卫霖一眼。
兴德帝全当没有听到,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将难受的感觉压下,看向卫霖,“霖哥儿,你也瞧见了,他就是个蠢的,碍不到你什么事。”
这话让太子瞪圆了眼睛,脸色涨红,窘迫又怒极。
这怒自然是冲着卫霖。
卫霖眸光闪了闪,在龙床三步远处站定,与平常姿态不同,仰首挺胸,气势非凡,“陛下,”他看着兴德帝,“若我饶了太子,您又能付出什么?”
兴德帝一叹,“你要报仇,找朕就是,看朕如今的状态,只怕也是你的手笔,既然如此,何必再多造杀孽。”
卫霖唇边泄出一点笑意,像是十分愉悦,“陛下说错了,”他含笑道,“您如今的状态,与臣无关。”
他瞥了眼一旁听着迷茫的太子,好整以暇道,“这可都是您的好儿子的手笔。”
一阵寂静后,太子猛然回神,连连摆手,脚步踉跄后退几步,“不是孤!不是孤!!与孤无关!”
兴德帝眉峰不动,“朕这儿子,朕还是了解的,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
“不过,”他抬眸道,“朕也知道霖哥儿你不会故意撒谎,所以,要么是霖哥儿你借了弈儿的手,要么就是弈儿被旁人利用。”
“对!对!”太子闻言激动,“孤是被利用了!”他猛地指向卫霖,“是他!是他利用了孤!”
两人都没有理他,对视了有一会,卫霖点头赞道,“陛下不愧是陛下,沉疴之中也能分析出真相。”
他眼中飞快闪过失望,他本有意让兴德帝尝尝被亲子背叛毒害的感受,以报父兄仇怨,谁料兴德帝濒死之际出乎意料的理智。
兴德帝无奈摇头,“那是因为朕知道这孩子的本事。”
说来当真无奈,兴德帝心里有数,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绝对没有本事瞒过梁福给他下毒。
卫霖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太子殿下今年二十又三,陛下口口声声称他为孩子,当年我两位兄长去时尚不及太子年长,陛下可曾心虚愧疚?”
兴德帝沉默了许久,缓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朕视其为敌,对敌,何须愧疚?”
“你倒是坦荡,”卫霖一声冷笑,他要是这会假惺惺说什么自己多年沉浸在愧疚中,以此来求他放过太子,卫霖反而更生气。
到得这时,兴德帝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多半是要栽了,多年来他一直未察觉出卫霖的心思,不知他到底布置了多久,前镇南王又给了他留下多少手段。
他醒来的几刻钟从始至终都在他眼底下,哪怕到了此刻,敌在暗,他在明,对敌一知半解,他此时甚至不敢唤外面的羽卫进来,因为他难以保证那些人中是否有卫霖的眼线。
更何况,他没有时间了。
兴德帝半阖了眼,缓了缓神,这种每时每刻都感受到自己生命力在流逝,每说一句话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死去,而他死后,太子怎么可能斗得过卫霖。
“霖哥儿,”迟疑了一下,他依旧唤了这个称呼,“朕给你传位圣旨,你放弈儿一命如何?”
他试图和卫霖分析利弊,“有传位圣旨,你继位光明正大,不必在史书上留下污点,朝上能少许多阻力,弈儿愚笨,这么多年哪怕是朕教导也没见多少长进,与你构不成威胁,饶过他一命,与你无害。”
“可也无益,”卫霖冷静接过他的话语,“陛下,你当初也没留母妃腹中孩儿的性命。”
当年镇南王与两位公子战死,镇南王妃昏倒,被大夫诊出有孕在身,结果未至京城,这一胎就被兴德帝授意除去。
镇南王妃痛失孩儿,却也因祸得福,从伤痛中走出,一路拼出性命护得卫霖无忧,这才有卫霖之后的入宫,不然兴德帝怎会留下祸患,不过是镇南王去后朝中议论纷纷,人已到了京城,兴德帝再下手嫌疑太大,与名声有碍,这才作罢。
因此一开始兴德帝就是打着斩草除根的主意的。
既然如此,兴德帝怎有脸来求他手下留情?
“咳咳,”兴德帝默了片刻,“你当真不肯退步?”
他幽幽道,“朕是拿你无法,可要知晓,你还有母亲妻子,纵你无忧,你的母亲妻子又能安然无恙吗?”
兴德帝好言好语劝道,“何必非要撕破脸皮,你我各退一步,可好?”
卫霖听懂了他还话中的威胁,固然兴德帝没有把握对他下手,但若是他豁出去只求报复,将力量集于一处,对付大明国寺或者镇南王府,留在那里保护的人手恐怕力有未遂。
“如何退?”他没有说其他,却已表明了态度。
兴德帝提起精神,“你发誓不可取弈儿性命,其余一切随你,圈禁或者贬为庶人皆可。”
“父皇!”
一声惊呼,太子一直处于茫然之中,听着卫霖和父皇一问一答,觉得自己只怕是酒未醒,在做什么荒诞的梦,但听到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慌乱。
“可。”
卫霖眸中闪过幽光,“我会将他圈于王府。”
兴德帝神色稍缓,点了点头,“这便够了。”
他也很识趣,扬声唤道,“梁福,取笔墨来。”
梁福一直守在殿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什么,脸色稍显苍白,默不作声取来空白圣旨和笔墨。
兴德帝苍老衰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梁福执笔书写,“朕继位……年……只余一子……愧对祖宗……骄纵任性……难承大业……今有侄儿……人品贵重……即皇帝位……昭告天下,钦此。”
被沉肃的气氛所摄,太子一直未敢出声,直到最后两个字被兴德帝艰难吐出,他才如梦初醒,“父皇!”
他想要到兴德帝身边去问个清楚,然而一起身就腿脚酸软,摔倒在地。
兴德帝摆了摆手,“梁福。”
梁福低下头,用袖子擦拭了下眼角,走到太子面前,将他扶起,“殿下。”低低的声音难掩悲意。
兴德帝没再看他们,他倒回床上,终于想起来一事,“霖哥儿,皇后和凌华你准备怎么处置?皇后待你甚好,凌华养得天真,视你为兄长。”
卫霖一直站在原地,袖袍垂落,眉眼间不见喜色,闻言淡淡点头,“我知晓。”
他没说要怎么处置,兴德帝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父皇!”太子挣开魂不守舍的梁福,扑到兴德帝身侧,“父皇你看看儿臣!你不能这么对儿臣!孤才是太子!孤是未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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