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演习(1/2)
秦肃此人,人生颇为跌宕。他是秦家长子,母亲是秦奉仪最宠爱的妾侍,幼时备受疼惜。即使后来秦家嫡子秦同出生,他仍然是受宠的那个。秦奉仪会友或外出游玩,带上的必定是他母亲和他。
秦同的娘虽是正妻,可性格内敛,也不会争宠,大部分时候是独守空房。秦同自小就见过不受一家之主疼惜的妻子是何境遇,小小年纪就立誓将来绝不纳妾,可见亲眼见过母亲历多少的冷暖。
被秦奉仪疼着,自然是被许多人奉承着,秦肃从小自视甚高,再加上受到母亲影响,从没把嫡母和秦同放在眼里。到了他十岁,秦同六岁这年,他自小建立起来的良好自我感觉却遭到了严重挫折。
第一次,是皇上给小皇子挑玩伴。秦肃实际上不怎么想进宫,毕竟在外面没人管得了他,进了宫就得守规矩,所以他兴致不高,还预备着父亲跟自己说的时候该用什么托辞。
没想到,秦奉仪根本没考虑过他,直接把秦同领去了宫里。
第二次,是他知道秦家剑只传嫡子。
秦奉仪出身江湖,对正统礼法并不讲究,妾侍不尊正妻他都没发过话,却偏偏在功夫传后这一点上坚不可摧,不论秦肃和其母如何撒娇耍泼,软磨硬泡,他都不动摇。
如果说此前秦肃对秦同虽不亲近,却也没有交恶,顶多只是看不上的话,这两次后,秦肃对秦同的感受就非三言两语可概括了。
此后秦同得到的一切,和太子的交情,西域美艳绝世的女人,在秦肃的眼中,都只是因为他是嫡子。
凭什么呢!幼时只能和他母亲眼巴巴地看着秦奉仪带自己出去坐龙船的秦同,只凭一个嫡子身份就毫不费力地获得了这些。他从前还有过一丝同情,同情秦同因为母亲而不受宠,想起来实在是个笑话。不受宠又如何,秦家所有荣耀都还是他的。
哪怕父亲为了补偿自己,在皇上那要来了精锐军健扑营的统帅一职,却也压不住他后来在秦府与尉迟羽打照面时心里的惊涛骇浪。
如果当年被领进宫的是他,那么与李义情同手足的就是他,本被献给太子的尉迟羽,也会是他的。
而李义登基后,对秦家二人的偏颇更甚。
若说先帝在时对自己尚算不错,那么新帝李义可称严苛了。秦肃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新帝和秦同关系匪浅,自然是秦同在皇上跟前倒了多年的苦水,李义宠爱秦同,便自然不让自己有好日子过。
倘若秦家两子仅仅是形同陌路,那么那次秦同带着圣旨而来,就是决裂了。
他不得不在秦同面前下跪听旨,也不得不领罚。而秦同竟拿了一双护膝给他,实在是比下跪还大的屈辱。秦同那一番关心在他听听来是字字诛心,每个细微表情都像在嘲讽。
后来他和秦同竟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那场蛮人杀到家门口的苦战里,无职在身的他领着秦家人冲在前面,有几分是为了国仇家恨,还有几分是为了向某个人证明,自己不比秦同差呢。
是女人,还有君主。
可惜,那场战后,女人毅然只身前往燕玲,选择了以身殉情,和此生挚爱死在一起。而君主……李义虽然复用了他,可态度不冷不热,近些年更是时常挑刺。
比如今日不知又寻了什么由头把他叫进宫,秦肃猜着,大约又是训话。
“秦将军!”尖细的嗓子打断了秦肃的思绪。
“王公公好。”秦肃欠了欠身。
“不敢不敢。”王免一躬身,面上客气,心里却道,皇上召见,你这走神发愣的态度可算不上恭敬,怪不得成天挨训。
秦肃问道,“陛下传我了么?”
王免的脸上堆出笑,“陛下去花园散步。还劳烦您候一阵。”
秦肃眼角一抽,随即又正了正色,“那我就候着。”
他被李义晾着的时候,秦衍和李翀正渴望地看着李义,试图从皇上口里听到激动人心的收复故土的计划。
李义对着两张嗷嗷待哺的脸,很有些无奈地说,“洋鬼子刚刚遣使来,尚未摸清其目的,也没经过考验,怎么判断其动机?你们以为打仗是这样快的事么?军需准备、粮草军饷、战地附近百姓安置、安抚,武器的检查配备,这些年虽一直按着待战状态准备着,但要真预备打仗仍需时日。”
秦衍和李翀分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义抚着秦衍方才被捏红的耳朵,想,“必定会为你爹报仇”,又看了眼李翀的稚嫩模样,,心道,“也会赶在你长大之前,留一个完整的天下给你。”
秦肃在书房暖阁外侯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李义。李义身后是朱禀天,常衡,以及禁军各营数位统帅。看这样子,李义是已在别的地方见过了其他人,单单把他撂在这。
把因心有不满而紧闭的唇角松了下,秦肃撩起武袍欲跪。李义上前两步扶住了,“爱卿免礼。”
秦肃被这对着自己少见的称呼和和颜悦色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李义的样子确实很是喜悦,后头的众将也十分意气风发,便觉得应当是好事,这才放下心来。
李义道,“方才和几位将军在如栩轩议了会事,让你久等了,心里没抱怨吧。”
秦肃汗毛都起来了,连道,“陛下言重,臣万万不敢。”
李义拍着他肩膀说,“那就好。”
秦肃被他这一掌拍下去一截,躬身往后让,李义笑了笑,跨进暖阁。秦肃便也跟着入了去,未瞧见身后常衡以眼神问朱禀天,“什么情况?”
朱禀天微微摇了摇头,拇指掩在袖中朝下比了个手势,那意思是秦肃怕是要倒霉。
这两位在御前待得最多,知道李义的骂是个好东西,愿意骂你,就是愿意保着你。当年李翀与秦衍在宫外出事,如若详详细细追究责任,负责京畿守卫重职的健扑营一部本也该被罚。然而李义只是训了秦肃一顿。这事儿常衡记得清清楚楚,李义倒是没怎么训斥他,可那八十军棍却是打得他两个月没下来床。
偏秦肃作为这么多年被骂得最多的那位,丝毫没个领悟。
李义至一方五屏的罗汉塌上坐下来,饮了口茶,缓缓开口,“沙俄来使,过几日便到京。朕已命恭亲王迎接招待。今日叫你们来,是让诸位过去拿个方案,朕要在使节面前来场演习。”
“方卿,玄机营的火炮朕这些年一直关注着技术进展,如今火炮射程多少,威力如何,今日回去拟份折子上来”,李义点了名,玄机营统领方朔立即回道,“是。”
李义扫了一眼诸武将,道,“这次演习是为了什么,你们自然清楚,若是给朕出了岔子……”
他手上一顿,眉尖上挑,口气极严厉,“出了岔子,朕这些年做的功夫便是白费。想打过燕岭收复故土也是做梦。你们不用朕罚,自个儿都该给六年前保家卫国死去的将士们谢罪去。”
众将纷纷单膝跪下,“是。”
李义口吻缓和下来,“自然,既是演习,有些东西就不必太真。咱们的底,无需让人全都看见。”
众将点头称是。李义便看了眼秦肃,“健扑营当年在燕岭全军覆没,本是耻辱一战。然鞑靼人这些年仍是最忌惮这三个字,可见当年健扑营诸将士是如何殊死抵抗,朕每每想起,皆痛心不已。”
秦肃的喉口一动。
“秦将军,”李义看着他道,“此次演习,朕也想看看,健扑营还是不是那个军令如山,视死如归,令敌军只闻其名就胆寒的部队。”
秦肃不由一愣,心想,“这……只是演习,而非实战,如何能让军士们有真杀敌的气势?恐怕是有意为难了。”
然而其他几位武将听不到他的内心独白,纷纷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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