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祭杯酒(1/2)
吃力地起身, 江偃撩开车内窗帘, 头靠内厢望明月皎皎, 眼色辽远。
闭上眼则是血溅白月。
昏黄的圆月,于江面上缓缓升起, 笼着一层纱般。
江水清冷,充满泥腥味。
似梦似醒之中,每每靠近, 仿佛一瞬间堕入不见底的深渊, 一眼便窒息。似是被扼住咽喉,无法喘气。双眼微凸, 伸手挣扎,望见江上明月,想逆着水流拉扯,将自己拔出水面。奋力拉扯, 只够得着浮萍罢了。
一到月圆之夜,五脏六腑疼到被撕裂, 汗水止不住流, 发丝湿透,唇色渐无。
江偃从短暂的虚幻中挣扎醒来, 眼底看不见清明。
猛地胃里一口腥甜, 竟然是咯了血。唯有握住偃月刀, 感受刀柄的寒凉, 方是能够冷静下来。每个月如常的疼痛炸裂, 令他根本不想记起从前的一切, 本能地抗拒却又无能为力。从不省人事至今,已是四个月。
纵是再不愿深究,再回避的,也都一一浮起,疼感如芒刺在背,分分刻刻提醒着他,反反复复。
仿佛方才片刻的缱绻温柔,亦非真实。
耳内还是徐府内的几句说辞。
装病掩人耳目,报官亦是掩人耳目。让在位者耳聪目明地探听清楚,徐入澜确实受了重伤,也好安了他的心。
“停车。”
少年跳下马车,消隐在御街的夜色里。
*
大殿内的香已经散尽,只留一点余热。不知少年如何进了宫,立在殿内红漆柱前。
长长的静默以一句苍老的声音结束。
“你也学会肆意妄为了?”
少年并不出声,嘴角落了鲜血,面色虚白,肩膀抵靠在柱上,眸光在黑夜里如淬火过后的刀刃。
“莫罹杀魏无忌不成,他死了。”那人又道。
少年眼中毫无惊澜。
那人轻笑:“刀太钝砍两次的话,不如扔了,反正刀多得是。”
“那怎么还不扔呢?”
一声嗤笑。
“不知轻重。”黑暗中那人望向江偃,“两年前皇后逃过一劫,而今终结束,现下徐入澜不死,由谢昂顶之,勉强算数。你要知上对你有期许,而期许不可耗用。”
江偃眼光直直,丝毫不低眉地看向座上之人。
“上”且不知他为何人,仅仅知道他这个名字,又如何会有期许呢?
那人掏出一只瓷瓶,轻轻放在案上:“蛊毒毒发你倒能熬得很。药够你用三个月了。”
江偃走近一步,俯身一瞬,将药取走。
而听那人不悦:“同他越发不像了。”
少年闻言眉头一锁。
*
谁人亦没想到前一夜这徐府还大摆酒席,今日本是徐入澜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却是被告知突发了重疾只能卧床,人是昏迷抑或是清醒皆不知。
良机不等,祭酒虽是徐入澜,眼下秋试不过两三日便要开始,总不能让半死不活之人来操持。
徐入澜如今一职位高权重,若当了科举主考,则天子门生即是他的门生。这位徐夫子的同期梁阙正是刑部侍郎,便是捎了句话,让私底下多派了些人手,对外不可张扬,因而遇刺一事被按压得极好。
余尔墨这几日心事重重,日夜牵挂,想一得了空便跑去徐夫子府上,却也知不好日日前去,叫人说不过去。并且他应该也是想要静养,若她过去,就怕是叨扰了。想去看他的心越是浓烈,则越是尽力熄灭。
忍得酸酸楚楚。
同样酸楚不知所措的还有沈缚,借酒力而肆意妄为,大抵是惹了祸。
好在与那位少年平日往来也不多,她如今搬入了沈府,他总不能似在义庄里似的翻墙破窗而入。
沈缚约莫是在市井住久了,小节不拘,却也是犯了大忌。
平日里这种事儿应当与余尔砚讲一讲,然她却在他面前难以开口,一则是因为他对江偃有提防,二来还是因为徐入澜这场病。
她知徐入澜这场病来得急,料想那夜误食了五石散,心中也猜出来了一二,是有人存心要害徐入澜。
离开沈府前还被管事嬷嬷叮嘱,替她选了一些药材作为礼物好交由到徐入澜手上。
沈缚却是未直接去徐府,先到了书馆,见了余尔砚一面。
“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么?”言毕沈缚便是意识到,徐入澜或许并没传闻中那么严重,又问了一句:“你去瞧过了?”
余尔砚点了点头:“你这是要过去?”
“府里人叫我过去,知徐夫子生病,自然应当是去瞧一瞧。”
“他没病,是受了刺。”
沈缚一愣,连忙问:“伤得严重么?”
“再深一毫则伤及内腑。”余尔砚思及此愁眉不展,又念起沈缚昨夜早早离席,问了一句,“你如何了?风寒好了么?”
沈缚摇头,默了片刻,终是道:“有人在杯中下了五石散,我应当是喝错了。”
话未落又见余尔砚担心极的模样:“你有没有事?”
她宽劝道:“我没事。”想了想道,“这次矛头理应指向的是徐夫子,”抬头又问:“你认得昨晚吏部那位冯大人么?”
“文选司的冯翊,并不是什么善茬。”余尔砚恍然:“是那杯敬酒,被我替换下的?”
沈缚颔首:“我的确是口干,随便拿了附近的一杯,想来没动过,也没人喝,这才若误饮下的。”沈缚又看向他,说出猜测:“昨日时间仓促,要再从长计议下药一事,或许也难为之,是而定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所以作案之人也只有附近这几位了:冯大人、端酒侍女,或你想想还有其他人?冯大人是好魏晋之风的人么?平日里有食五石散的习惯么?不过极有可能就是同你所想的一致,他劝酒时拿了杯子,药物被放在杯中。又或者他也是被人利用,如若可以应当在他那壶酒中查一查,可惜昨夜是酒宴,杯盘狼籍,即便有什么也早就被清洗干净,什么也不剩了。”
“昨夜的这场宴席是二皇子的意思。”余尔砚沉思,“徐府向来不会如此张扬。”
“倘若是苦肉计呢?”沈缚看向余尔砚的眉眼,冷不防道。
“若是苦肉计,为什么要下五石散,令人难堪呢。遭人行刺还不够么?”余尔砚关切道,“你昨夜里是如何解得药?”
沈缚脑海中猛地闪现过几个黑暗里炽烫的画面,“吃一点毒性不会那么重,忍一忍就发散了。”沈缚不过一句轻描淡写,“徐夫子是众矢之的,他若食散,在席上发作不过就是一个难堪而已。”
辗转难言,她将一切吞入腹内不语。无论是血的黏腻还是指尖还留存的微薄凉意,都让她如梦初醒一般。
似水滴落,石岩出。
混入科举士子的江偃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机出现,而身为贡院主考的徐入澜遇刺。
今后还会有什么将要发生?她不晓得自己算不算是引狼入室,使人性命堪忧。
和在义庄生活许久向来面皮厚不讲脸面的沈缚相比,余尔砚不以为意,“脸面这种东西,或许比性命更重。”
“那同你比起来呢?”沈缚蓦然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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