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来客道析往事(下)(1/2)
间事。
耳畔传来荡荡然的水波溯回之声,羊二爷将乌篷船划得更快了。船儿似流水中一片旋转的落叶,漂漂流流,悠然自得,而人的心里却压上了一块大石,轻松不起来。
乔元策没有得到回应,索性钻进了乌篷里,躺下来闭目养神。又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天空中隐隐挂着几颗宿星,针尖般大小的星光洒在水面上,形成一片清冷之气,看着夜幕中若隐若现的湖光山色,他心中对江南隐士的向往渐渐萌动了起来。
江南真好,怪不得连皇帝老子都不肯离开。
羊二爷一边掌舵一边观察他,唇边突然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自己怎么跟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谈起了这些?他们虽初次相见,没什么交情,倒也不是话不投机,说一说其实也无妨,“乔兄,你刚才说的其实是真的。”
“哈?”乔元策浑身一个激灵,过电一样得直起身板,迅速从乌篷里钻了出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蹙眉道:“若真是这样,下场未免......未免......”他叹了口气,不忍再说下去。
羊二爷叹了一口气,冷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若愿意结识,令狐家的二位公子,今日便能得见。”
乔元策又是一惊,瞪大了双眼,激动道:“羊兄此话当真?!”
羊二爷开始自顾自得解释,不在意乔元策有没有反应过来,“常年征战在边疆的陇右军,装备全出于自家之手。长安几大望族,都与李家交好。其中,韦家擅长制铠甲、铸造兵器和机关术,提供给李家的军需物料向来是最好的。黎家名医辈出,钻研新药,多有奇效,给李家助力不少。韦杜两家多出宰相,为天子近臣,韦家虽然盛况不再,杜家却地位稳固,又是外戚,影响力非比寻常。惠帝时期的名臣杜弈任职吏部员外郎时,曾出使西域,与第二任陇右王李牧结义为异性兄弟,后来杜弈病死在沙洲,李牧将其幼子接到身边,收为义子,抚养长大,尽仁尽义。所以,杜家跟李家之间的情意非同一般。其次,李家人善于经商,他们经营丝绸、陶瓷、茶叶,朝廷更是下放了陇右地区的盐铁贸易权给李家。放眼整个大梁,没有一支军队能做到和商人进行紧密而高效的合作,李家即便没落,也有商人支持,这些商人不仅来自大梁,更有不少来自辽东和西域。有源源不断的白银支撑着军队的开销,才使得李家能长期锻造神兵利器。如今,陇右王李逝还在东秦边疆经营着马匹生意,培养良马,军队的亲随骑兵也多是熟识的兵府子弟,互通联姻,自成一家,利益同体,陇右军更是被称为李家军。乔兄,你想想看,你若是皇帝,可容得下李家?”
“可李家也没做错什么啊!他们这样做,全是为了国家啊!”
羊二爷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李家当年的煊赫,非你我所能想象,说成是小朝廷,我想也不作为过吧。李家高楼一起,无数人眼红嫉妒,高楼一倒,万人来推,都是人之常性。”
乔元策一时黯然无语。
只听羊二爷继续道:“令狐明为人太过刚正,不善变通,得罪的人不少,他的倒台,大概是有人给他使了绊子。十八年前,李家的风波刚刚过去,令狐明就因亲吏贪污一案被贬去襄阳郡做了小小郡守,朝廷从此没有重用过他,而是一贬再贬,直到无官可贬。李家事发之时,朝廷派了萧、王两家前去围剿陇右军,令狐家的大公子身在陇右军中,王家派人捉住了他,将他......将他打成了残废。令狐明和二公子被困在长安城内,宁死不指认李家有叛乱的图谋,最终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刑部提牢厅里,刑名高手如云,折磨人的手段不胜枚举,令狐明半生宦海沉浮,能挨得住提牢厅的严刑拷打和秋审处的重重审问,但二公子年纪尚轻,才做了两年御史,从小体弱多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受皮肉之苦不说,精神也要饱受摧残,这才被折磨成了傻子。当朝太子大婚之日,朝廷大赦天下,望普天同庆,令狐父子便不知所踪了。李逝重得王位后,派人四处寻找令狐家两位公子的下落,岂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香雪楼的老板娘早已将他们找到,接到了身边。”
“令狐家两位公子竟真在此处?!”乔元策又惊又喜,在船上顿足捶胸,大喊道:“怪不得,怪不得!羊兄啊羊兄,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羊二爷哭笑不得,无奈得劝阻他不要放浪形骸,“你赶快坐好,不然船就翻了。”
乔元策兴奋之余,又冒出不少问题来,“敢问羊兄......李家叛乱,究竟......是真是假?”
“这个......”羊二爷晦涩得咧了咧嘴,淡淡道:“十八年前,我也是个小孩子,不太清楚。”
乔元策略略思付,问道:“那羊兄......你觉得,朝廷有没有可能错怪好人?”
即便知道四下无人,羊二爷依旧警惕得用眼尾扫了扫视野边缘,眸色中掠过一抹寒意,“错了又如何?在生死问题上,是不是好人并不重要。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李家若就此一败涂地,无法翻盘,便永远会被扣上叛臣的帽子,对与错还不是枉然?”
“李家并没有一败涂地吧,”乔元策反驳道:“李逝重夺王位,尊荣不比他爹差!”
羊二爷笑了,笑他头脑简单,笑他鼠目寸光,笑得乔元策一身硬骨都酥麻了起来,“朝廷诛灭李家三族,重伤过陇右军,现在又不得不倚重他们,权宜之计,便是给他们无上荣耀和特权。那李逝为人,看起来并不跋扈,知进退,懂分寸,南方士族这才罢休。若有朝一日,他骄纵了,南方士族必定要在圣驾之前煽风点火,灭了李家最后一点血脉。什么尊荣、权力、富贵,朝夕之间就可能付之东流。”
乔元策越来越觉得羊二爷不单纯,他的情绪也变得不对劲起来,船桨也被撂在了一边,小船在水中飘,让人难以安稳。
“惠帝一生懦弱,可他那一代的将领,无一不是威震边疆的勇士。宣帝刚毅要强,可他万万想不到,他委以重任的李牧,年仅四十岁暴毙于军帐,导致战局骤然转变,沙洲很快就落到了东秦人手里。李牧的儿子李检之还没来得及实现大业,便开罪于当朝皇帝,死于非命。其养子李逝虽逃过了十八年前的死劫,可他八岁就进了军营,一个人孤苦伶仃,流血牺牲,一次以一次迈进鬼门关,终于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御敌名将,其中多少心酸,我们怎能了解?他哪里是知进退、懂分寸,明明就是怒而不言罢了。”羊二爷越说手心越凉,越说心也越凉,以他现在的精明,极少会控制不住自己,将情绪暴露在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面前。
乔元策觉得他不能再说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死的感慨道:“没想到羊兄你这么忧国忧民,怎么,难道你想当宰相?也想被世人称赞劳苦功高?”
羊二爷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宰相。你这个没心肝的无赖,自己的手指都不爱惜,又怎么懂得爱惜别人。我跟你说这些,纯粹是对牛弹琴。”
乔元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断指处看了一阵,久久得沉默了。
小舟顺水西形,穿过了三山五洞,无惊无险得到了红梅洲。自古说梅,不畏风雪,一身傲骨,红梅洲自是留下美谈如云,少男少女、老翁老妪,或是亡命匪徒、赤胆英雄,陨落一人,花便开一朵,须臾数年,终成遗香。
暮秋季节,自然不是梅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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