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走卒只进不退(上)(1/2)
晨起,旅舍的住客们都聚在院子里,等待今日的第一顿饭食。
云娘起得晚了些,并不知道夜深更漏时,李苦又独自出门,巡视了熟睡中的旅舍,直到三更。他生于农户之家,承蒙主人不弃,收为义子,照看膝下,摇身一变,成为军户家的小少爷,一度惹人艳羡。奈何高处不胜寒,他首先学会的,便是找出身边潜在的危险,危险蛰伏的时间有长有短,有的甚至长至绵绵一生,总之,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很可能就败了。他一直努力地活着,时至今日,他也几乎做到了,多少年的如履薄冰,全都不重要了。
而就在最近,他感觉潜在的危机又在悄悄逼近。
回到屋内,他掌灯,于床边安坐,望着云娘安详而微显稚气的面孔,一股温情潺潺涌出,渐次充满全身。暖光熹微,恰到好处,不会把她惊醒,也足够撑开这一小片的黑暗,让见不得人的恐惧跑出来透透气。
天快亮了,他最终放下心来,他相信,事在人为,若这个世上真要降世一个常胜将军,那么,非他不可。
人的信心来自于许多方面,而最重要的来源,是食物。肚子不饿,天不怕地不怕。
陈大姐一边招呼着住客,一边依次将早饭摆上桌,农家饭菜,样式粗俗,可别有一番风味。
菊苗粥,多食于重阳前后,也有食至立冬的时候。掐下甘菊新长的叶子,洗涤,细切,入盐同米。粥这类寻常之物,不易做精,首选一年一季的新米,淘米至无尘无杂,用清水泡过一夜,把水沥干,倒入适量花生油搅拌(我国历史上的植物食用油品中,花生油出现较晚,据史料记载,花生作为油料植物,大约是从宋元时期开始的。),滚水慢煮。米和水的比例不可以少于一比十,火候要介于文武之间,粥沸而汤不一溢,这才能醇厚滑润,米香诱人。
北宋张来曾写《粥记》:“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胃相得,最为饮食之良。”陆游也作《食粥》:“世人个个学长年,不知长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诗前有小序:“张文潜(北宋诗人张耒)有食粥说,谓食粥可以延年,予窃爱之。”诗中的“宛丘”,指的便是张耒。“老饕”苏轼形容豆粥“地碓舂秔光似玉,沙瓶煮豆软如酥。”;范成大难忘“生姜桂皮粥”的滋味,黄庭坚则钟情于一碗“茯苓粥”。
因为一碗粥,李苦絮絮叨叨了一个早上,云娘算是明白了,只要跟“吃”沾边的事情,都能让他兴致高涨。
“我是行伍出身,你知道我进军营的第一年都干什么吗?”他问道。
云娘摇头。
李苦用两根指头敲了一下桌面,“做饭。”
云娘被逗笑了:“原来你就干这个。”
李苦一撇嘴,“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你可别小瞧了我!”
“那你现在怎么不打仗了?”
“打仗?跟谁打?东秦?还是高骊?”
换句话说,是到河西打?还是到辽东打?
——事实是,没处可打。也不尽然,还有巴蜀和云南。
“西南?”
“不去。”
“为什么?”
李苦用挑衅且诡异的眼神望定她,泄露一点男人的心事,“跟他们打,没意思。”
“哼,”云娘冷笑,第一次正视他战士的身份,带着难以形容的似是而非的笑容,硬生生压制住心底泛起的思量,嘴上执拗地说:“既然不打仗了,你干脆去当个厨子呗。”
“跟我混。”她一挑眉,说不清楚是不是勾引。
李苦一愕,差点忘了这个女人是天生尤物。
“你?你家开酒楼的?”
云娘又摇了摇头,半晌才道:“可以考虑开一家。”
“为了我?”他得意洋洋,喜形于色,是真的开怀。
云娘不作答,默认了。
“我是身不由己,跟你一样。”
瞧吧,云娘就知道他会拒绝,今天早晨所有的话,都是戏言,千万别当真。
他说他出身行伍,这应该没错,想起他身上那些斑驳的旧伤疤,云娘沉默了,吸了一口粥,继续享用早餐,不再做任何回应。
人对回应的渴求,以及这份渴求受挫之后所产生的负面情绪,远远超出一般意识上的认识。所幸,他们算得上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懂得如何弱化甚至关闭这份渴求,这种攻击力极强的受挫感他们都经历过,在跌落谷底之时。如今面对面,你看得到我,我摸得着你,更不会被这份受挫牵扯住,寸步难行。
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承诺,也有说出来的意义,那就是让人变得更加清醒。
饭后,住客们多数都启程上路了,云娘和李苦也没有逗留太久,多住一宿和今早就走,这两种选择对于这家藏有秘密的旅舍而言,意义非凡。多留一宿,难免打草惊蛇,不如杀一个回马枪,爽快!
两人换好来时的衣服,留下住店钱,骑上黑袍,女在前,男在后,一走了之。
云娘直至离开,都没见到那位朱大哥,他一直守在房间里,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羞于见人。好在,李苦见过他。无奈,她在这件事情上又要依附于他了。
“咱们现在走了,什么时候再来?”云娘不知李苦作何打算,不过这一次不论他想怎么做,她都打算奉陪到底。
“晚上呗。”
“晚上?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我们兵分两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