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贼（1/2）
话说做皇帝是要修陵的, 修陵是一件大工程。简朴一点的皇帝，修个三年五年，在自己在位的时候就完事了，死之后连自己带妻妾都葬进去；奢侈一点的皇帝, 如秦始皇，可能就要尽全国之力修他个十几二十年。
承平帝郗法当初也是除去了世家之害，又收回了开国之初勋贵的争权的人物，虽然许多人觉得他杀人太多, 但是贡献也不可磨灭。大臣们便在他死后为他谥了一个“明”字，称作明宗, 因为他在位的时候许多小国都来朝拜, 乃是“照临四方”。
这样一个超额完成任务的皇帝，陵墓是要修得豪华一点的。再加上他想起来为自己修陵的时候也比较晚，因此直到现在都还有各地征发的民夫在兢兢业业地搬运土石, 雕琢陵墓。
沈令嘉想想独木难支，遂找来了屈家人：“我当初看重屈娘子, 是以她有今日之祸, 然而太常与恭人就忍心让她死不瞑目吗？”
屈家的恭人眼睛一睁：“怎么回事？！”
沈令嘉将皇帝身边女史是怎样挑拨兰贞风与屈氏的详细说来，又有秦王的家信为证, 还带着泪痕呢：“我是一定要报这个仇的了, 却不知太常与恭人要怎生说。”
屈太常恭人挣扎起来：“我要的不多，只要全家平安, 再加上五娘身后风光。”女儿生前做爹娘的没本事护不住, 只好想办法让她身后走得安心一些了。
沈令嘉道：“这个好办, 皇帝再不好，他也是个皇帝，以臣谋君，对臣子的名声可不好，”冷笑一声，“工部现是太常的亲家管着，请您打点，我来做一异象，叫他有口难辩！”
先头工部尚书在孟华仲下台之后就进了内阁，参与打理工部之外的许多事物，正是屈太常大儿媳妇的娘家，姓盛，盛夫人很义愤填膺：“五娘是个好孩子，却不幸遇上了这等乱命！”她虽然没有一个倒霉催的女儿，却也很怕皇帝再这么膨胀下去，自家会遭遇什么惨事，或者说所有大臣都害怕。
乱命，是说皇帝的命令是“乱”的，已经不具有法律效力了。
沈令嘉心说，要么人家未出阁的时候就有才女名声呢，这个说法真够有水平的，将来对上小皇帝也有说头了。
在几方人马的勠力同心之下，明宗陵墓——官方说法就叫“明陵”——的修建过程中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什么本以为拿青砖砌死了的门又被打开了呀，什么捕来的肥鱼煮出来只有一根大刺了呀，什么没有人路过的地方，一到夜晚就脚步声频频，还有脚印出现啦。
把民夫们吓得够呛。
须知这个时候，虽然上层讲究个“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祭祀社稷之神、封禅泰山乃是官方活动，那么底下人的迷信也就是应有之意了——十年前，不那么发达的地方治病是靠符水的。
民夫的头头就悄悄去找管事的官员：“您看，是不是找个道长、高僧什么的，消解消解？”
官员心里也怕，悄悄找了人来看，还奉上许多金银：“您可保着别出事儿。”
那死秃驴脸上答应得好好的，收了钱，走了人，第二天地里就掘出来个石人像！
官员屁滚尿流，滚过来看，却发现那石人是个满脸怒容的样子，相貌威严，手足残缺。
事发时周围都是民夫，压已经是压不住的了，消息飞快地向周围扩散着，管事的也一层层上报，把此事连同石人报到了建初帝的案头。
内阁、六部、翰院、御史台全都坐不住了，都来商议，小皇帝还生气呢：“小人作怪！”他以为此事必是秦藩做的，别人跟他没那么大仇，苦于没有证据。
他话音未落，孟华仲的长子、孟皇后的亲爹就一屁股坐地上了：“这……这分明是先帝呀！”
“什么？！”
“先帝相貌，正是这般！”
小皇帝傻了，他是全场唯一一个不记得先帝长相的人，亲爹死的时候，他才四岁不到呢。
这还不算完，后宫里秦王太妃披麻戴孝来问他：“秦王妃与屈侧妃死得惨啊，官家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太妃年纪也大了，头发花白，甚是叫人可怜，建初帝支吾道：“正在审王府御医与稳婆，必会给太妃一个交代的。”
沈令嘉勃然大怒：“御医与稳婆何辜？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不怨他们本事不够。”话锋一转：“蓄意挑拨离间的贱人却是断断然容不得的！”将艾姑姑的姓名籍贯年纪都报了一个遍：“您不能因为这是先杜后侍女就容着她欺负死了王妃呀，那也是您的嫂子呢！”她打年轻时候嗓门儿就高，这一回是披麻戴孝跪在乾清宫门前哭，既赚眼球又声传百里，最后一句喊得尤其惨烈。
兰慧风嫁的那一家姓岑，还出过先帝的一位婕妤，读书很有名气，把女儿嫁给了宗正的大孙子。兰慧风在夫家痛哭姐姐死得惨，岑家深觉唇亡齿寒，此时大孙子就扶着爷爷进宫来劝说皇帝不能这么行事，不料在宫门处听到了猛料。
“抬举杜家的主子们也还罢了，能纵容杜后侍女压死王妃，我等比王妃还尊贵吗？怕不是死无全尸！”大孙子深觉这一趟来得对。
宗正也震惊了，疾步抢上去劝皇帝：“若真是小人作祟，官家可不要寒了宗室的心！”你先把屈家人那样折辱了一个遍已经是自绝于天下士子了，再纵容奴婢打压宗室致死，谁还肯跟你一条心呢？老宗正的内心也在打鼓。
皇帝有口难言，心说这老太妃真是坏我的事，还未说话，里间工部尚书追了出来：“陛下，异象要早下决断啊！”话说完了才看见宗正。
宗正问：“什么异象？”
工部尚书十分羞愧地说：“我等枉为大臣，不能协助陛下使先帝在底下安宁，真是有罪。”将明陵掘出一个明宗模样，还手足残缺的石人之事说了。
宗正的脸都白了：“手足相残？！”
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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