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ourth code(1/2)
DECODE ME
The fourth code
白起的离开并没有在布莱切利园搅起什么波澜,一切照旧。窃听站来往递送情报的摩托轰鸣仍然每日在庄园的小道上响起,三点一线的生活日复一日,还是一样枯燥无趣。年轻人依旧热衷于在绿坪上散步,打棒球赛,或是在酒吧消遣,也常有人抱着兴趣约悠然出去喝一杯,但都被她礼貌地谢绝了。
“欧洲战事正酣,趁着还在呼吸,你该多看看太阳,”玛利亚说,“谁知道我们还会不会有明天?”
她指的是8月英国单方面组织的法国迪厄普登陆战的惨败,悠然听了坦然一笑。
“我听过一句话,‘我们今日承受的灾难,明日将会成为我们荣誉的桂冠。’”悠然说,“我们身在全英唯一的解码机构,比起别人更容易触碰到战争胜利的曙光,不是吗?”
她说这话时,坐在自己小阁楼的妆台前梳着头发。透过妆镜,玛利亚看见她盈盈的眉眼,不由得一愣,喃喃道:“恋爱果然能改变人。”
“什么?”
“你刚刚那一笑,我以为我看见了布瑞尔,”玛利亚笑了,“他独有的那份的自信和坚定,我以为谁都模仿不来,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
这话勾起了悠然的好奇:“我还没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待人却很随和,尤其非常尊重女性。我指的不是像其他人的那样表面绅士风度,骨子里却觉得女人只能做文书工作,”她解释,悠然赞同地点了点头,“但如果与他继续接触交往下去,你会发现他的内心其实很难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
悠然听出了点端倪,放下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玛利亚,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微红了脸辩解:“像布瑞尔这么年轻优秀的军官,布莱切利园的姑娘们哪个对他没有过想法?只不过我们都没有成功罢了。说实在的,当时看到你拿下他,我们都还有点嫉妒。”
悠然喷笑:“你不是有罗德曼了?他对你不好?”
“好是挺好的,不过他跟我说,过阵子也要上前线了。介意吗?”
玛利亚从手包里掏出了一支女士香烟,探询地看着她。悠然摇摇头,她将那支纤长的烟随意地夹在葱白的指间,垂眸抿着嘴吸了一口。袅袅的烟雾从她嫣红的檀口吐出,在空气里缓缓上升,模糊了精致描摹过的面容与金色鬈发的轮廓。
悠然问:“哪个战场?”
“缅甸,”玛利亚苦笑,“他叫我等他。”
“你怎么想?”
“我倒是想等,可是他连信都捎不回来,我怎么等?伊芙琳,布瑞尔去了这么久,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心如止水?”
“我心如止水?”悠然好笑,“我心里其实比谁都燥。你来看。”
她从碎花软凳上起身,走到四柱小床边。把席梦思床垫挪开,胡桃木的床板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十字。
“等我搬走的时候,估计要赔一大笔钱,”悠然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玛利亚,“每次想到布瑞尔的时候,我都会刻一个十字,祈祷所有的炮火和弹片都绕过他,让他平安回来。第一个月我刻了二十一个,第二个月十九个,第三个月十二个……上个月,我刻了两个。”
“为什么?”玛利亚从震惊中回过神,“时间久了,不应该越来越多吗?”
“不是。”悠然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只是已经习惯刻在这里了。”
绿篱与行道树交织的疏影绿了又黄,路边在夏季盛极一时的剪秋罗和欧芹相继委顿,转眼到了1942年的深秋。只差两个月,白起赶赴前线就将满一年了。
由于保密需要,这十个月来,他从未从前线递回只言片语。空着的位置被新人补上,连那架黑色的摩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白起就像从未在布莱切利园存在过一样,唯一一件与他有关的竟然只剩下悠然悉心珍藏好的那柄手杖。但她并不因他的音信全无而担忧,相反,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才是最好的消息。
但私下里,她不知道偷偷看了多少遍皇家海军的航海图。白起一定就在英国海域的某一处,也许是北大西洋,或许是英吉利海峡,也有可能是北海或爱尔兰海。当悠然的手指在办公室□□墙上悬挂着的航海图上轻点时,她仿佛就能看见那个青年坚定深情的眼眸,漫天的灿烂晚霞在钴蓝的海面燃烧铺开成一片,他穿着藏蓝军服在舰艇里调度穿行。战事匆匆,硝烟弥漫,在得闲的间隙里,白起是不是也会偶尔有片刻会望着英格兰地图出神,像自己念及他一样,将疲乏的思绪分一些给身在布莱切利的她?
研究组已经开始了解密的进一步工作,没有留给她时间作过多的念想。虽然摩曼密码已经破解,但人工解密的工作量仍然过大。由于英格玛机早已被轴心国放弃,10号屋体积庞大的“炸弹”机也因此失去了效用,但计算机带来的极大方便度却让布莱切利园的解码人员们尝到了甜头。研究员们打算研制出一台类似“炸弹”机的解码计算机,以加倍提高摩曼密码情报解密的效率。
新计算机的构建工作被作为一个独立小组成立,交由新从伦敦北部的邮政研究所来的工程师劳伦斯·梵提冈主持,因为他在电子电话传输方面有非凡的造诣。等到圣诞的氛围在小镇上悄悄地浓郁起来的时候,新型解码机器的雏形终于被敲定。按照设计,它是一台十进制计算机,阅读速度将被提高到每秒5000字符,只需要一条记录密文的纸带,就能够直接生成密钥规律。
梵提冈将它命名为“狂风”。
“谁曾见过风?你我皆不曾。但看木叶舞枝头,便晓风穿过。”这位四十出头的工程师极富浪漫情怀地念了一首诗,那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风之歌》。
图纸被秘密运送到邮政研究所进行赶工制造后,悠然抬起因连日工作而酸痛不堪的脖颈,心中隐隐有些忐忑。尚未问世的“狂风”机真的如其名一般,隐藏在无形之中,便能吹散这场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的弥天战火吗?
与此同时,每天仍有大量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递送进来,占比最多的气象密文在中途就被转入了专门的气象观测部,其余大部分都是轴心国部队一些零碎繁杂又无意义的内容,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掉以轻心。
谁敢打包票,下一封看似平平无奇的密文里一定不会藏着德军酝酿中的一次突袭?
二月的一个下午,外头飘着细雨,天色阴沉。前几日暖气片出了故障,迟迟没有人来修,春寒料峭的天气冻得他们手脚冰冷。悠然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昏昏欲睡,朝手里呵了口气试图暖和冻僵的手心,随手将破译好的密文放到一边。取过下一张密码纸时,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除了第一组以外,后续几组都以四字母为一组。按照今日的密钥序列,前三个字母很快出现在她的草稿纸上。
F.F.S.
这三个字母让悠然眼眸紧缩,她心里一惊,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睡意一扫而空。四字母组代码是德国海军的密文特征,而F.F.S.,对照手头的代码缩写本,也就是Fish Flying in the Sky,正是德军U潜艇的密文代码。
当下,即便是被疏散到英国乡村的学童都懂得U潜艇的可怕之处。这些来去无踪的钢铁幽灵在夜间出没,一旦发现目标就以无线电相互传唤,以群体作战的形式发动奇袭。从战争初始至今,由于德军潜艇的“狼群战术”,同盟国的海上运输线不断被破坏,遭受了极大的损失,盟军早已对其恨之入骨,而这条被拦截下来的无线电情报显然来自于德军位于某片海域的一艘U潜艇。
德军布于深海的群狼又将有什么行动?
悠然一边破译一边用铅笔将明文在纸的背面疾速誊写出来,只写到一半,她就变了脸色。
“北纬43°26′,西经42°48′。目标航向083,方格网线位置:B-D-1382,船队速度十节,狼群集结。希特勒万岁。”
她念了一遍明文,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急促地奔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海图前。对照明文上的坐标,她将两枚蓝色的图钉按在地图对应的位置,那里是大西洋正中央,正位于盟国商船的运输线上。
悠然异常的举动引起了办公室内其他人的注意。米特兰奇教授摘下眼镜,皱着眉头走到她旁边。
“发现了什么?”
“教授你看,”悠然回过神,把密码纸递给他,“这封密文来源于北大西洋的一艘德军U潜艇,应该就是所谓的“狼头”。根据它发出的经纬定位,这一带,”她在地图上指了一块范围,“很可能有一支盟军的后勤补给商船队即将受到攻击。”
其他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纷纷聚了过来。米特兰奇教授接过悠然手中的密码纸,眯着眼对照海图看了一会,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说得没错,”老人眼神锐利,语气果断,“爱德华,你打电话给3号屋,让他们调整频率,调动方向搜索系统,主要拦截大西洋上空的无线电波。我现在就去给理查德中校打电话,让他通知海军部,并请求空军力量掩护支援。”
两个小时后,接到电话后从伦敦匆匆赶回来的理查德中校旋风一样冲进了办公室。
“给你们一分钟,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德军的U潜艇在首次接触船队后,会标明护航船队位置,进程和速度,并用缩写代码本编译成五组字母发送给其他潜艇表示一次接触,每两小时重复一次,在收到狼头的无线电波之后,我们已经通知3号屋全力监听拦截。同时其他潜艇在发现船队时也会按照一样的方法发送坐标,据此,就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目前已经至少有六艘潜艇正在向盟军的后勤补给船队行进包围。”
“当前船队在哪个位置?”
约瑟夫在海图上按了几个图钉,互相连线,在焦点出圈出了一个圆圈:“应该在这块附近。”
“信息还在继续发送吗?”
爱德华从密码纸中抬起头:“是的。”
“这列舰队的身份和序列确定了吗?”米特兰奇教授问。
“总共有七艘美国货船,一艘挪威籍货船和加拿大货船,共计七百三十吨物资,原本预设抵达伦敦港。三艘皇家海军护航舰分别是BC230,RL344和CH412。”理查德中校阴沉着脸,“船队预计多久进入U潜艇作战区域?”
“三个小时,中校。”约瑟夫说。
他沉吟:“大西洋时间比英国晚两个小时,那里还没入夜,德国佬的潜艇一向等到天黑才会攻击,现在要调动空军还来得及赶到。”
悠然正舒了口气,这时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男人匆匆跑进来。
“总机有您的电话,中校。”他加了一句,“伦敦打来的。”
理查德中校皱了眉,匆匆离开办公室。身后传来一声怪异的呜咽,悠然回过身,约瑟夫捂着自己的嘴愣愣地站着,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她吓了一跳。
“伊芙琳,”约瑟夫声音干涩,“刚刚他提到的是CH412护航舰吗?”
“对,怎么了?”她诧异。
听到她的话,约瑟夫脸上的雀斑似乎都苍白了一分,湛蓝的双眼布满震惊和恐惧。
“如果是这样,”他说,“布瑞尔可能在那艘舰上。”
窗外恰好在此时劈下一道闪电,隆隆的雷声落后于惨白的电光,半秒后才隐隐约约炸开,一直炸到悠然空白的脑海里。她瞳孔紧缩,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怎么知道的?海军的战役序列和部署不是机密吗?”
此刻悠然眸光慑人,声音沙哑,与平时全然判若两人。约瑟夫被她惊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前几天去情报部整理归档的时候看到过一份文件,上面是本土舰队舰船战役序列和军官姓名,”他说,“布瑞尔是CH412的副舰长,排在那一页的第二行,我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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