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2)
数声鸡啼,一朝伊始。叶峥在迷蒙中醒来,眼睑沉沉的,梦境依稀。他辗转了一会,又要陷入假寐之时,忽然听见屋顶上瓦片作响。
“嗯……?”是谁?
刺客?
“喝!”双眼一睁,昏沉的睡意顿时消散,他一个打挺从床上起身,蹑着脚跑出去抬头一看。
黎明的天空晴朗,东方翻出耀眼的鱼肚白,屋顶上确实站着一个人影。然而日已升,天明之下怎会还有刺客?叶峥放下悬起的心——因为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那屋顶上的人影翻身而下,落在合院的地上,踏声轻盈。叶峥没有从佣人房绕过去追寻,只是揉了揉眼,一声哈欠变成了叹息。
朝阳逐渐升起,丫鬟和护院纷纷起床,各自劳动。叶峥在伙房为景柯准备了早膳,笑银端去,护院大哥已穿上一身正式的行装。辰时过半,府邸门外来了四位策马的官差,其中一个体态圆润的正是南海县的县令。
叶峥为刺史少爷把马车准备妥当,官差和县令见了刺史,互相行礼。欧阳大虽然今日穿得比往常正式不少,却依然履行他的车夫之职。马儿蹬蹄,阳光晴好,刺史在长随和丫鬟的目送下上了马车,在官差的随同下出发,往广州城的方向去了。
看着主子渐行渐远,笑银歪了歪脑袋问道:“南海县衙原来就在广州城里呀。”
叶峥一边把大门掩上,一边回她:“那你现在是知道了吧?府县同治,好好理解一下。”
少女眼神严肃,似乎在努力消化知识。
关上大门,两人又回到了合院,笑银是个勤快的姑娘,很快便进屋干活去了。两只喜鹊在院中踱步,合欢花落红如绪,飘织在莲花小池,池中清晰可见一群黑亮的蝌蚪,潮湿的清晨,露伴花香,生意盎然。
至始至终不见管家的身影,原因叶峥可想而知。毕竟清晨才在屋顶上看到他,一身直裰未换,手里还拿着剑——他是在守夜吧。
一夜未眠,抱剑护主?叶峥挠挠头,不想对怪人代入思考,他心中烦躁,仿佛有一团虚空而起的火在烧……陶雪义这家伙,淋了雨,又不更衣,受凉了又不趁热喝他的凉茶,累了也不休息,竟然在房顶吹了一夜的风?
“守夜?那家伙怎么不事先说清楚!”他光火又起,踏着大步经过陶雪义住的白虎厢,只见门窗紧闭,房内沉寂无声。
就算是陶雪义,也总该吃不消了。叶峥在白虎厢前转了转,虽然火中带忧,但也想到对方应是歇下了,他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后院去。
两只喜鹊也来到后院觅食,嘴里叼着肥美的蚯蚓,一对鸟儿活泼自在。叶峥看了一眼伙房外还在文火慢煮的凉茶,苦涩的药味随着抖动的煲盖往外冒,他闻了闻,应该差不多了。抽出腰间的茶巾,叶峥刚把滚烫的沙煲拿起,听得一声异响,似乎是从田地的方向传来的。
“嗯?”谁在后院?
大白天的,绝对不会是刺客吧?虽然这么想不太厚道,但他家少爷已经出去了才是,刺客又何必进来扑空?叶峥蹑起手脚,从伙房的外墙朝田地的方向探头,只见一根从樟树拉出来的细麻绳在轻轻地抖,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金属的清脆之声。
刚才的异响莫非是铜片被触动所生?他仔细回想一下,确实不差,便再探身望去——
陶雪义?
身穿银灰色的直裰,果不其然,正是陶雪义。他不是应该回房了么?怎么会在后院?
叶峥先是一怔,然后咋舌。陶雪义这个怪人到底想做甚!眼看他鬼鬼祟祟,后院盆盆罐罐错落,他尚未打点好农作物,这边又有库房,杂物繁多,他要往哪里去?叶峥正要喊他,怎料声音刚提到嗓子眼,后院已是空无一人,转瞬之前还在后门与库房的边上徘徊的家伙竟然消失了。叶峥上前打量四周,只见那后门边上的木桩被移开过。
陶雪义从后门偷偷出去了?
无暇去疑惑了,叶峥心想陶雪义应该还未走远,立刻从后门跟出,果然看到那身穿直裰的身影在前,悄然地拐入了巷尾。
“他这是要往哪里去……?”
“沁缈楼”三个大字笔迹秀丽,正是一块牌匾,挂于高高的趟栊门上,青砖石脚绘着三彩。
陶雪义站在牌匾之下,一个脸上涂着两酡胭脂的小厮为他打开趟栊门,躬身招呼。随着小厮走入此间,空气中的烟草味愈浓,尽管天井开阔,空地上盆景琳琅,青红却浸于淡淡白烟之中。走过天井,楼内纱帘飘曼,却空无人影,偶尔几声鸟鸣入耳,四处可见鸟笼高挂,色彩各异的鹦鹉夜莺禁锢其中。
陶雪义跟着小厮走过西边的青云巷,又踏入一块天井空地,昙花的肉叶爬了满墙。天井的尽头□□通幽,前方能听取阵阵水流之声。小厮停下脚步,低眉顺目地伸手一指。
此院落傍着一条河渠,河面宽不足二丈,一轩精致的榭亭临水而建。水声潺潺,对岸是葱郁的树林,只有一口水车在缓缓地转,磨坊却已荒废在树丛中。一条小河,浓浓绿荫,水榭雅致,却犹如藏于郊野之中。
一座烟馆之后,别有洞天。
昨日那埋入他怀中的人,留在耳畔的沁渺楼三字,竟是这样的所在。陶雪义有些警惕地审视四周,并没有察觉到埋伏的迹象。
小厮已经离去。绿荫葱葱,树冠剪下阳光星星点点,河水转动着老旧的水车,规律的声响摇动了寂静。男人走过只有半丈长的小桥,水榭是凉亭构造,只有一层竹帘屏障四周,风吹动,依约可见里头翠色的纱帘。
“爱如。”
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低柔,更像是刻意压沉了几分。
竹帘被一只玉手推开,陶雪义的声音并不高,她却是清楚听见了。还未掀开帘子,那藕段般的手臂一伸,抓住陶雪义的手腕,便将他往里拉去。
一瞬间,陶雪义警惕地握住了藏在腰间的软剑,当他被牵着穿过竹帘纱幔,看清这水榭之中,只见一缕熏烟袅袅。稍暗的室内除了一只香炉,一把造型奇特的琴,就只有彼此,并无旁人。
那只玉手紧紧抓着他的,爱如一身黑色长袄轻薄,对襟未扣,长袄下是一件深黄色的蝉衣,透出里面贴身的绣花襕裙,螓首与锁骨展露无遗,媚艳无比。
“哥……”娇声颤抖,浓妆施点的姣好容貌被滚落的泪水打碎,她忍不住一腔楚酸,柔软的身躯一扑,深深地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陶雪义任由爱如扑在身上。纤纤两手时而紧握,揪扯他的衣裳,又抡起小拳,敲在他的胸膛。娇声在怀中呜咽了许久,直到一根天竺香烧尽,蜷缩在怀抱中的颤抖方才渐渐缓和。
轻轻地,陶雪义抬手拍在她单薄的肩背。他胸口一片湿意,爱如埋头不起,一脸精致的妆容都花在泪水里了,却是笑着,两靥漾起的是苦尽甘来的美意。
“爱如。”
阔别十七年的表兄,声音变了一些,却还能认得。爱如点点头,回应他那动听的呼唤,往那片胸膛又挤了挤,仿佛这样可以再不分开。
“爱如。你何苦加入那些江湖组织?”陶雪义一手轻轻拍着表妹的窄肩,动作近乎宠溺,但那前发掩盖下的眼神却是冰冷。
“还能为了什么。”爱如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哥,你知道的。你知道睚眦堂,不是么?”
陶雪义的手停顿了半拍。
爱如咽下哭腔,泪眼中多了一股狠厉,“睚眦堂又回来了……这次的堂主已经布好了局,所以我也加入了。”说着,她轻轻抬起头,被泪水晕染的胭脂凝在眼角,映得一双通红的眼犹如妖魅,她的嘴角轻轻一勾,红唇露出一抹恶毒的笑,“哼,我加入,就是为了复仇!我们的亲人,你的亚父们,甚至我一直以为还有你……都被那皇军所屠戮!”
陶雪义抓着她距离欺负的肩膀,那双眼中满是仇恨,那个六岁的懵懂少女竟在十七年后化作了修罗。
为了复仇,为了他而复仇。
然而,她眼中只有久别重逢。那曾一度认为已死之人,却在孤单的生涯中失而复得,她眼中映着的是她的满哥哥,但——他是陶雪义。
“……爱如。”他眼中无光,本该颤动的心却无比平静,陶雪义轻轻擦拭爱如脸上的泪痕,低声安抚:“你说睚眦堂回来了,可还是那个以蛉罗公主为名的复辟之军?”
“呜……!”爱如突然以拳锤地,两排贝齿咬得咯咯作响,狠狠道:“那新堂主就是个孬种!明明我为他将那四皇子从卫戎都统的人手里劫走,他竟然留下活口!你说这是为什么?明明应该直接杀掉!我就是为了这样才跟随他……哼!”
陶雪义安抚她的背,一手温柔地将贴在粉颊上的碎发拨开。因为愤恨而气喘的女子依恋地,贴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蹭了蹭。通红的双眼映上他,因仇恨而激昂的狠意再次消散。她抓住男人那透着凉意的手,一双柔荑与之相扣。
“爱如。”
“嗯……”对方的声音低柔,她听得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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