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1/2)
窗外的雨,似乎刚歇了一口气,刚停一小会,又开始淅沥沥地下起来。雨水顺着滴水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激打在青石板上,一朵朵小小的浪花伴随着声音起起落落。像一个掩面低泣的女子,她的悲伤终究只是那些快速绽放又消失的水花。廊下的灯笼也在风雨中轻轻地晃动,像是在为谁摇头轻叹。
夏天的雨下起来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没完没了,真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伤心事一般。云夫人摇着手里的纨扇,嘴上抱怨着夏天的雨下起来也不见得多凉快,看着外面黑乎乎的雨夜腹诽道。院子里那些新开的花,经过这一夜雨,又只是残花了不好看了。
一只信鸽从窗棂上轻灵一跳,冒着雨飞进黑夜中,倏忽一下就没了踪影。
看到夫君脸上闪现而过的愁容,云夫人开口:“怎么?还没找到薄芣苢吗?”
云继把手中的纸条放在灯芯上点燃,看着火焰一点点把它吞噬掉,然后扔进还有余温的茶水杯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骑兵营沿着归云与观壁之间的山路来来回回都找过,没有她的影子。看来……”
“她没有来观壁,而是回归云了?”
“大概如此。如果真是坠崖身亡就好了,也能给楚宜一个交代。她生死不明倒不好办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出现在云楚宜面前,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派骑兵营潜入归云已是置联姻的情分不顾,都撕破脸皮还承认什么联姻?她薄芣苢不会蠢笨到没脸没皮,看着自己的准夫家把自己娘家给灭了,自己还能安安心心做观壁的少夫人吧?”云夫人一声得意的轻笑。
“说这些小儿女的事做什么?我们的志在天下,何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若不是鹅岭关战事胶着,我也不敢派骑兵营擅自入归云。不过算日子那七千石的米粟也应该到鹅岭关,鹅岭关破关在即,我们也不能让马季得了便宜。我已经吩咐下去,派了五万精兵去东渡口。只要楚宜听到薄芣苢没有去西渡口,我们安排好的细作会告诉他,薄家根本没有把薄芣苢要嫁给他,只是为暂时缓住观壁又保后方安稳,还有骗取聘礼。转而嫁给了马季做小妾,作为投诚之物,薄家与马季联合准备一举拿下观壁。楚宜一定会恼羞成怒,那五万精兵就会由他带着攻破归云城,然后直抵鹅岭关。马季才攻下关,将士肯定疲惫不堪,攻破时定会放松警惕。真是瓮中捉鳖的好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古人诚不欺我也。”云继摇着手中的折扇,欣赏上面的流水出山图,胸有成竹,“到时薄芣苢见到云楚宜又怎样?两人终究是无法面对的了。一个无家无国的小女子,又能掀起什么样的大风浪呢。”
云夫人看着丈夫嘴角十拿九稳的笑意,脸上也不禁轻松起来。那七千石米粟,是蒸煮晒干过的,交接时检查是粒粒饱满的。夏日湿热,又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半熟的米粟很快就会腐烂。鹅岭关的将士吃不吃得上不说,看到生霉的米粟只怕军营肯定会大乱,救命稻草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薄家父子就会知道观壁城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薄芣苢而变得心慈手软的,除了绝望还能有什么呢?观壁再趁机从后背攻打归云城,趁他们两败俱伤时一鼓作气全部拿下。
这天下,谁还敢与观壁作对?
云夫人看着自信满满的丈夫,想到自己那个可人的侄女将成为自己的儿媳,一切都朝着预计的方向发展,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来。目光透过漆黑的雨夜,往向了西边。
云楚宜越等越是心焦。连续几天的大雨导致河水猛涨,之前还能遥望到对岸的码头,现在只剩下浑浊的一片。
父亲派来的五万精兵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领兵的将领说是城主得知鹅岭关战事不妙,提前来东渡口抵御马季,暂时让云楚宜为主帅。
云楚宜根本没想太多,看着波涛汹涌的河面,层层叠叠的浪花自顾自地朝东面流去,心想:如果归云没了,芣苢该多伤心啊。芣苢,你一定要等我来娶你。我会替你报仇的,一定!
山风呼啸,掩饰不住四周涌过来的阵阵马蹄声。他们之间只以口哨为号,尖锐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山谷。
薄芣苢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被包围的恐惧,那是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那些尖锐的哨声她听不懂里面传达的是什么意思,可是每一声都十分刺耳,击打着她本来就脆弱的心。
石桑拖着步履踉跄的薄芣苢往山上跑,骑兵用的马都是高大的快马,不大适应高峻的山地,他们还有一丝生机。为了引开注意力,他已经把自己的马给放跑了,希望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这些日子薄芣苢没有吃好睡好,体力不济,没跑多久都累得走不动了。更多的却是伤心,这么多的黑甲骑兵都靠近归云城,归云城与鹅岭关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猜不到。若真如石桑所说,云楚宜只是利用这次联姻攻占归云城,她就是归云的大罪人啊。这份愧疚与悔恨在她心底渐渐生根发芽,蔓延开来,浑身更加无力。脑海里只浮现一个念头:云楚宜骗了她!
自己活下来还有什么掩面去面对家人与归云的百姓!薄芣苢呆呆地望着渐渐被黑暗笼罩的山谷,挣脱了石桑的手。
“薄娘子,赶紧走。只要翻过这个山头就能看到归云城了,到了归云城就安全了”石桑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神情紧张。他现在的体力可没有把握把她扛起来走。
薄芣苢苦笑着摇摇头:“之前你还说归云出事了,怎么现在又说这样的反话呢。不要安慰我了。”
石桑一时急恼:“那是我骗你的。归云城肯定好好的。”
“你们都骗我,呵呵。”薄芣苢瘫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有些凉爽,她只觉得浑身发抖。心中的绝望也变得没那么重了。低头看自己一身脏得看不出红色的衣裙,一边哭一边笑。这是女子一生最美丽的嫁衣啊,被自己穿得如此狼狈。忽而想起自己胸口还藏着云楚宜送的那把冰玉扇,一路走来,这就是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那把冰玉扇,极好的石料,极好的做工,上面还刻着一个飘逸的云字。本来微凉的扇子被她身上热气感染,有些温热。薄芣苢缓缓打开扇子,细细地摩挲着扇面。每一片扇面都打磨得十分薄,能透光,光滑细腻不含一点杂质。云楚宜慌乱地把这把扇子塞给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也已是事是人非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太多的无奈与悲伤把她淹没了。她多想回到归云城,就守在母亲的床前。一边手里拿着院子里新开的花朵插瓶,一边轻声细语给母亲讲城中新发生的趣事。或者与嫂子坐在树荫下,伸手感受小侄儿的胎动。当时她羡慕地说这么好动,肯定是个男孩。嫂子打趣她道,你也不要羡慕,再过一两年你也当娘了,就知道怀孕啊有多辛苦。动不得,吃不得,处处都以他为重。嫂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嫌弃,脸上却是满脸的慈爱。还说如果是女孩,将来就跟她学女红,一定会手巧的。
薄芣苢扬起手,狠狠地把扇子朝石壁扔去,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她似乎也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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