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夜(1/2)
第八章 永夜
码头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幕转瞬传遍了整座城,只是短短一个早晨,却什么都变了。曾经的心照不宣骤然被翻到了明面上,露出为世人所不容的内里——那是不伦、不齿,是所有恶 毒 yin 靡的词汇都可以加诸其上的肮脏。
一时间,流言与恶意四起,人们干干净净地站在高点上,将这肮 脏狠狠踩在脚下。他们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肮 脏出现在他们高洁的视野里呢,他们容不得,半点也容不得。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这么些年里谁也没遮掩过什么,他俩的事就这样坦坦荡荡地亮在青天白日之下。可人们却像才知道这龌 龊事一般,惊愕得如临大敌,生怕自己被玷 污分毫。心照不宣的人不是他们,见怪不怪的人不是他们,私下调笑甚至开着荤 腔肖想把美人压在身下是个什么滋味的人不是他们。富贵人家养个禁 luan 男 宠不算什么,如斯美人便是当成了女子寻乐又何妨,欲 念嘛,谁不懂呢。可是男人,怎么可以与男人相爱?大庭广众之下,那般有悖人伦、逆反天理的事,他们怎么可以那么不知廉耻?怎么配那么理直气壮?
压抑已久的恶意,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爆发。人们在恣意的宣泄与咒骂中,品尝着扭曲又丑陋的快感。更有甚者,举起了名为正义的圣旗,将过剩的恶意化作实质,通通落在了这个反动军官的余孽身上。
流言的尽头是伤害,白昼的尽头是永夜。
他失去了他的光,天再也不会亮了。
宅子被收走了,粉色的小心思在嗤笑声中被烧成了一地的灰,满院的菊花等不到重阳,就永远以杂草的身份,死在了无比寒冷的夏末。
花影像个没有魂魄的精致玩偶,不会哭,不会愤怒,不会抵抗,也不会说不,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紧紧地抱着他的镂花木盒,仿佛眼前的一出出闹剧都与他无关。恍惚中,谁靠近了,谁故意推搡,谁说着满口 yin 乱 下 流的荤 话,谁笑得尖锐刺耳,他听不清也看不清,被谁一推,猛地跌坐在地上,应该是疼的,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花影的反应,或者说毫无反应似乎激怒了眼前的人,是了,他们本就是来挑事来寻乐的,快感得不到满足,怎么可能罢休呢。一身痞气的男人略弯下腰,目光瞥见花影紧抱着的小木盒。
“那是他‘男人’给他下的聘礼!”有人在一旁喊道,重重地咬着“男人”两个字,引来一片哄笑,
一只手伸向了那个盒子,堪堪碰到,木然中的花影便突然往后一缩,避开了眼前这被他一直无视的男人。他就着坐在地上的视角,略微仰起头,脸上终于显露出人类该有的情绪与鲜活气。总是含着柔光的双眼此刻却凌厉得如同鹰隼,惹人遐思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是满含怒意的一句:“滚。”
没等那男人发作,他又忽然愣了愣神,思索起方才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些个下流话。一瞬间,浑身的戾气散了个干净,接着换上一副妖冶到了极致的姿态,他笑得放肆,声音如鬼魅:“是啊,我就是乐意躺在他身 下 承 欢,就是乐意让他听我shen 吟、娇 喘,就是乐意他吻遍我身 上的每、一、个、地、方~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顿了顿,带着暧 昧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轻蔑道:“嗯……你也想上 我啊?你可不——”
一个巴掌扇在花影的脸上,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他被这力道掀得险些扑倒在地,本就生得白皙的脸瞬间红得渗血,这下是真的没了知觉了。他艰难地稳住了身形,居然还有力气笑着把话补完:“你可不配。”
下贱!
恬不知耻!
周围人一拥而上,男人们的拳打脚踢,女人们的撕扯,落在他身上,就是红肿、淤青、血痕……他感知不到疼痛,只是蜷起身子,死死护住怀里的木盒——仿佛比他的命还重要。
心跳乱了,呼吸乱了,眼前霎时一片空白。在他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见一道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好像有谁推开了人群,有谁将他护在了身后,有谁言辞平和,却不容置疑地跟人群说了些什么。那是一个儒雅的,受人尊敬的,却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
人散了。
他就这么倒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了走过来蹲在他面前的人。
梁老……
年近古稀的老先生皱紧了眉,伸出手想要安抚安抚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却怕碰疼了他哪儿,最后只能收回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念之……应该带你走的。”
倘若花影再留心些,便会发现这么些年来,戏台下除了他的顾念之,还有一位举手投足都斯文儒雅的老先生——早在他成角儿之前。似乎不听京戏的梁教授,分明是个戏迷。
不拆穿,不让人难堪,梁老同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敏感的孩子不为世人所容的感情,维护着花影自己都没有注意过在乎过的自尊。这是整个混沌世道里,他收到的,唯一的善意。
一瞬间,疼痛自身体各处蔓延开来,疼得他发颤,冷汗湿了满背。他像是才学会了委屈一样,瘪起嘴,露出孩子般的幼稚表情,眼泪一涌,先是小声抽噎,渐渐变成了不管不顾、嘶哑着嗓子放声大哭。泪水流在地上,洇出一片比周围略深的阴影,他哭着,要把自己哭断气不可,还不够,额头重重地碾着地面,皮肤被沙石蹭出了血点。
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失去意识之前,隐约记得梁老跟一个一直立在一旁的青年将他扶起了,他好像认得那青年,约莫是梁老的小儿子。
原来人真的能把自己哭晕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到了梁老的家里。身上的伤没触及筋骨,上了药养了几天也就无大碍了。他不能久留,不愿给这一家人再招来什么祸端,于是开始盘算起自己一片昏暗的未来。戏班散了,新建的京剧团不会收他,好像真的无处可去了。该庆幸他先前藏了张房契在木盒里,一个小村落里的小院,不算太远。院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房屋老旧,也不大,起初买下时,是忽然喜欢上了院里栽的老杏树,喜欢这风景清秀的村子。这是他给顾念之备的惊喜,只等哪天战争结束,重新修葺了,便偶尔过来小住阵子,再以后,老了……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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