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深渊（一）（1/2）
废弃的神祠中，猫妖塑像漆色剥落，一双瞳子阴恻恻地看着众人。合抱粗的巨大梧桐上挂着星星红灯，邵凌身上披着一件不甚合身的半旧道袍，圆月下，幻阵支离破碎，山下只见漆黑的流雾弥漫，翻涌跌宕宛如潮水。
冼血松开手指，将陆英航扔在地上。后者的神智已经逐渐回笼，却全无反抗，不发一言地蜷起身子，被血浸透的剑客服紧贴着后背，很快洇湿了地面。
两边俱是一片沉默，只有断水仍在哽咽。许久之后，邵凌在树影中平静问道：“阿俏，你来做什么？”
断水将晗光剑收回腰侧，以指拭泪。
“……师叔。”
邵凌远远看着她，眉头微皱。顾我心焦，忍不住上前两步提醒断水：“阿姐，邵前辈两年前便已过世了，你……你别信他。”
他在断水身边低声耳语，邵凌却听得一清二楚，眼珠一动，视线立时划过唐顾我的脸。
“是你。”
随即，邵凌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向后，不知从何处扯来一团黑雾，冷冷道：“你不是剑阁弟子。这些铁傀儡，都是你带来的？”
轰得一声，陆英航的佩甲被邵凌重重掷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土。方才被魔雾吞噬的偃甲遍体鳞伤，腹腔内发出呼呼的杂音，动弹不得，宛如一团烂铁。
顾我被邵凌刀子般的目光扫得浑身一凛：“是。”他硬着头皮又进一步，沉声道，“不过晚辈虽非金陵门下，却也知道黄金台上所奉的都是先贤名剑。它们即便一时被你召唤而来，但到幻阵见血时，必然不会继续为虎作伥，你难道不怕反噬么？”
邵凌挑眉，不置可否。断水护着顾我，不让他再度上前，抹了抹泪道：“不错。你召来灵剑布阵，究竟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邵凌侧目看向断水，淡淡道：“邵凌死得荒唐，我替他清理门户，不过孤剑难支，只能兜圈子罢了。”
断水：“荒唐？”
邵凌眯了眯眼，愠道：“我的确并非‘邵凌’。但听你称我一句师叔，还是理所应当的。”
“你——”断水眼眶通红，“邵凌走火入魔，犯下滔天大祸，早已被我师父亲手裁杀，逐出门墙。本是罪有应得之事，何来的理所应当！”
邵凌眉毛一动。
“对，对。”倒在地上的陆英航看着眼前一幕，忽然闷声笑起来，断水一时不知所措，回头去看，只听他喘息声极重，缓缓道，“不错。凌光是把脱不去凶性的邪剑，剑下饮血无数，屠的是手无寸铁的凡夫百姓，人人得而诛之。少阁主清理门户，邵凌死有余辜，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面白如纸，狼狈不堪，偏偏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断水险些忘记了他，一时收不回怒气，拂袖喝道：“我还没有问你为何在此，陆师兄！”
唐顾我想说什么，却插不上口。只见邵凌目光慢吞吞地移到陆英航身上，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径自缓缓道：“我借此地怨气布阵，杀令我剑主身败名裂之人。阿俏，这本与你们毫不相干。”
“既如此。”断水直直看着邵凌，不再气急，冷冷道，“可这与陆师兄又有何干？
她深吸一口气：“当时之事，不论师兄报与不报，邵凌都会追查到此。身败名裂，皆因道心失守。抵不住心魔的剑客，就算有一百个剑童又能如何？”
邵凌：“不错。他的心魔是我。你便是这样想的？”
剑灵微一皱眉，与从前剑阁上邵凌闲来教导他们练剑的时候一个样子。断水的心中陡然间充满了复杂情绪，双唇微颤，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镜岭，面对邵凌的尸首和卓霄的断剑，一切愤怒不平都无从发泄。
顾我心里本来有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燕浔脸色发白，既冷又怕，冻得发抖，最为茫然，看看邵凌，又看看断水，半晌弱弱道：“相不相干的……这里遭遇屠杀，凶魂本就难加度化，再列杀阵，以后几十年都要寸草不生，又……”
邵凌：“那又如何？”
圆月清晖洒下，邵凌的正脸瞬间被照映得极为清晰。他自始至终维持的平静忽然崩裂出一块缺角，眼瞳在亮光下竖成一线。
“我何止要他一条人命。我还要江左所有生魂死灵……永世不得超生！”
断水腰上残剑倏然明灭，爆起一道剑光，邵凌原本云淡风轻的清俊脸孔，眼尾上挑，犬牙外露，猛然间变得戾气极重。唐顾我上前一步，急道：“你既声称邵前辈为人所害，却为何不在断水面前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断水拦他不及：“小门主！”
顾我见邵凌似乎有所松动，不顾阻拦地又道：“就算杀了他，邵凌仍是剑雨阁的耻辱！死后凶剑作祟，这是什么好名声么？以后十年、一百年、五百年，他永远都是堕入邪道的剑魔，可能还是最阴魂不散的一个，这就是你想要的？”
邵凌并不答话，盯着他们，极度艰难地收回獠牙，压抑浑身的妖气。燕浔不敢再开口，生怕他扔下一句“我不在乎”。凌光剑灵面容沉肃，一动不动，仿佛又恢复了邵凌的模样，背后妖雾却不断聚集、蒸腾，凝成了一只额头点月的巨大猫妖黑影。
断水容波剑唰然出鞘，冼血和白起进入戒备，一边一个护在主人面前。晗光剑却彻底沉寂了，整个幻阵呈现出一种旋状的扭曲，能量被吞月猫妖的黑影不断吸收，连神祠也时隐时现，只有头顶明月皎洁如旧。
“凌光剑灵……”
众人屏气敛息之际，唐顾我上前一步，邵凌猛然睁眼，碧绿的眼珠发出森寒亮光，魔影摧枯拉朽，暴起掀出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将所有人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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