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2)
## 点王(五)
1
中州,人族朝廷千百年来的都城天启。
西出城门有石拱桥,桥名“定金”,故西城门楼亦城“定金门”。过定金桥三十余里,有山峰连绵,河水湍急,再沿水岸曲折前进,才进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两面峻峭山体相胁。
中间荒草萋黄,一条崎岖蜿蜒的古道半数淹没其内。古道曲折尽头,一株巨大的枫树遗世独立。
秋意未浓,树上已满是红叶,那红色宛若一剑斩落之时,自人体血管内喷出的最新鲜的血浆,浓烈惨烈,远远看过去几乎要燃烧起来。
而四下青翠叠嶂,流水蹁若荇带,峡谷中空气静谧凝固,忽而微风吹过,数点飘红自树上袅袅落入水面上。
突然间,这一片宁静被一阵马车奔驰之声撕裂,一时间谷内惊起无数飞鸟,嘶鸣着扑往天空。远处两匹骏马拖着一辆车轰隆隆急速前行,所过之处卷起烟尘滚滚,马车疾冲向前,速度极快,距那老枫树已越来越近。
驾车的年轻车夫一脸惶急,拼命挥动马鞭抽打在马背上,恨不得那两匹骏马都插上翅膀直接飞过这里,将天启城抛在身后越远越好。
车里人半撩起车帘,出声道:“陶茂,你慢些,再这么打下去,这两匹马不是累死也要被你打死。”
车夫一抹额头上的汗,头也不回道:“老爷,这还没离天启城的地界呢,咱们得快点走,不然夜长梦多……老爷,老爷!”
他最后一声呼喊中透着无尽的惊恐,似乎见到什么恐怖至极的怪物,车里人迅速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道路前方空空荡荡,唯有枫树下不知何时悄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瘦长,白发灰袍的中年男子。
绿水红树下,那个中年男子孑然独立,身材越发显得瘦如竹竿,薄如宣纸,仿佛风再大便能将他吹翻。他双手收拢在袖子里,对正面朝他奔过来的马车视而不见。
车上两人一见到他俱是如临大敌,片刻之后,车里人断然道:“冲过去。”
“是!”
车夫用力一挥马鞭,驱赶着马匹全速朝那灰袍人直冲而去。
灰袍人对疾驰而来的马车视而不见,他目光冷漠,仿佛眼见只是江山风月,清风拂面,就在马蹄近在咫尺,他忽而自衣袖中伸出双手,握起拳头,骤然间一跃而起,一对瘦骨嶙峋的手屈起握拳,碰碰两下,重重砸在马匹头部。
骏马吃痛顿足长鸣,被拳头硬生生砸得前蹄扬起。中年人自半空中轻若纸片,嘭的一声自背后张开一对巨大的光翼,光翼振动,他冲那辆车直飞过去,如鹰隼捕猎那般将车上的车夫猛然抓起,提着一个成年男子瞬间冲上十余丈高,高空中他手一松,任由那车夫尖叫着自空中摔落,落地时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头颈已扭曲成一个非正常的角度。
灰袍人这才振翅落地,双足一沾地,身后的光翼随之收起,他身后那两匹骏马嘶鸣着倒地,车厢犹自滑行数丈,终于停了下来。
四下脚步声沙沙不绝,无数身着红甲的士兵持长戈围了上来,不一会便将这残破的车厢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军官上前行礼:“大都督,末将请令缉拿叛贼。”
灰袍人这才转过头来,他面罩寒霜,淡淡地道:“旧友已至,陶兄却不下车相见,未免失了你们人族的礼数吧?”
车厢内却传来一声讥讽的笑声,车内人朗声道:“当不起大都督这句陶兄,若真是旧友,怎会一见面就摔死我的车夫?不过是抓陶某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大都督派过来这么多红甲军,不觉得杀鸡用了牛刀?”
说毕,那人自己掀开了车帘,从车上跳下,双脚一着地便整顿衣冠,举手投足俱是风流天成,倜傥潇洒。抬起头来,一张脸俊朗非凡,哪怕年龄已铭刻在眼角眉梢,若他愿意往花神节里走一遭,仍然是大姑娘小媳妇愿意娇笑着投以鲜花鲜果的美男子。
汤大都督看向他,目光复杂道:“陶兄凭一己之力,却能于天启城内外号令人族逆贼无数,你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抓你,怎能不慎之又慎?”
美男子浑不在意,微笑道:“大都督谬赞,陶某愧不敢当。”
汤大都督冷笑道:“忍辱负重,虚以委蛇,还养出来一个敢上秋叶京刺杀帝国太子的儿子,陶巽之,你没什么不敢。”
陶巽之微笑不变:“不敢,我不过略尽了些做人族百姓的本分,汤牧辛,反倒是你要我天启陶氏向羽人下跪,心甘情愿让子孙后代为奴为婢,这才是痴心妄想啊。”
汤牧辛是羽族人另一个响彻九州的名字。他出身宁州“杉右汤”,曾随羽皇南征北战,征服中州人族,帝国成立后任天启大都督,统领中、宛两州兵马政要,整个中州听他号令,连无梁殿里的几任人王都要仰其鼻息,个个看他的脸色行事。
然而汤牧辛虽跋扈专横,却对人族的读书人格外宽容,更与眼前的陶巽之曾私交甚笃,一听他这样说话,顿时沉下脸,冷冰冰道:“本督扪心自问,待你们人族读书人向来客气,多年来更是将你奉为座上宾,引为知己良朋,若真要让你们为奴为婢,你以为你陶氏一族能在中州逍遥快活到今天?”
被唤陶巽之的男子微笑道:“对啊,大都督尽管将我视为恩将仇报的小人,社稷倾覆四十二年,国不存久矣,我还要当君子做什么?”
汤牧辛被他噎住,硬邦邦地道:“你也说了国不存久矣,都已经不存了那么久,继续不存,依附我九州大帝国又有什么不好?翻翻你们的史书吧,天启万氏出了多少代昏君,齐心协力将东陆大地弄得乌烟瘴气,若无羽皇,中州越州哪来今日的治下清明,百废待兴……”
陶巽之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汤兄啊汤兄,你成日里找文人骚客编这些瞎话,说得多了,你自己难道也信了吗?四十二年来羽人在东陆竭民膏血,奴役百姓,你都当没事发生?易地而处,如果今天换成是我们人族打下了你们澜州的秋叶城,让你奉天启城为主,听天启城号令,试问你甘不甘愿?你要甘愿,你就不是羽族杉右汤氏的子孙,你就该是乌龟王八蛋!”
汤牧辛恼羞成怒,喝道:“死到临头还巧舌如簧,不知悔改……”
“是啊,我都死到临头了,还悔改来做什么?”
汤牧辛与他斗嘴从来就没赢过,只得忍了忍,缓和了口气:“陶兄,你我结交二十载,你这样一条道走到黑,是在逼我……”
“道本不同,多说无益,”陶巽之微微一笑,“汤兄,你抬头看看,这里山清水秀,有田有屋,村寨零落,炊烟相望,我以前就说过……”
“纵览天下,唯有此处可以终老。”
陶巽之微微一笑:“是啊,若没这么多事,你我相约归隐,建几间茅屋,养些鸡鸭,管他什么中州澜州,人族羽族,可惜了。”
他没说可惜什么,汤牧辛却沉吟不语,他想了想,一挥手,红甲兵如潮水般退下。
汤牧辛待人退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道:“老陶,这句话我只说一遍。我可保你平安,但有个条件。”
“哦?”
汤牧辛盯着他:“像令郎陶傑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累人累己还不自知的年轻人,天启城中还有多少?”
“不知天高地厚,累人累己还不自知,”陶巽之低低笑了起来,“说得好,那帮小崽子们可不就是这样。”
“你要明白,跟我说了才是救他们,上秋叶京刺杀太子,呵,亏他们想得出。十五名逆贼,落到雷修古那样的高手手里,左右不过两招。”
“所以?”
“所以螳臂挡车,愚不可及,何必呢?”
“是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蠢。”
汤牧辛颔首道:“为今之计还是要你协助,你放心,只要汤某在任上一日,对他们便以管束为主,老实说,这些人不过一时迷惑,非罪大恶极,又没作奸犯科,远不到杀头的地步。没准洗心革面后,仍旧有大好前程在等着。”
“大好前程?哈。”陶巽之轻笑一声,“名单我有,都记在脑子里呢。”
“说。”
陶巽之带着笑意,轻声道:“头一个,黎平,天启城郊云水村人,他家境贫寒,没读过书,仗着身手灵活考入都卫营,为的是一个月十二个银铢的饷银。后来求着陶桀他们几个教他认字,为了省下买书的钱,借一本,背一本;第二个,姚元白,天启城中人,父母在西市卖凉面,他出身市井,爱占小便宜,瞧不起黎平那样的乡下人,常对他呼来喝去,可世上的事就这么怪,他自己瞧不起,却不许别人瞧不起,谁要敢欺负黎平,这小子就会头一个冲出去。”
汤牧辛皱眉:“等一下,这两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陶巽之微笑地举手制止他:“听我说完嘛,第三个,郑泽涛,天启郑氏的世家子弟,泥猴子一个,他理想是做个游骑将军,可放眼中州,哪个世家子弟还入军营为羽人效力?不得已才进的都卫营;第四个,钟乔,出身官宦之家,三代单传,胆小却好面子,陶傑跟郑泽涛没事老欺负他,钟家长辈跟我告状,我这头刚训完陶傑,那头他们又会变本加厉找茬,吓得钟乔后来一看到他们就躲;第五个,曹登儒,他年龄最小,爱吃点心,整个都卫营就数他见到陶桀最开心,因为有次我夫人做糕饼不小心做太多,我命陶桀带去都卫营分了,听说别的男孩子不屑吃,全进了他肚子……”
汤牧辛沉下脸:“陶巽之,我让你说名单,没让你提这些死在秋叶京的刺客。”
陶巽之眼中含泪,偏生笑意不减,直视汤牧辛道:“第六个,陶傑,天启陶氏,我家幼子。生下来身量不足,全家人娇惯过了头。从小啊,他就仗着几分小聪明横行霸道,攒了一身的坏毛病,我生怕养出来一个废物,狠心把他弄进都卫营。他倒好,如鱼得水了,每日呼朋唤友,到处给我惹事生非……”
他猛然哽噎住,低头以衣袖试了试眼角。
汤牧辛冷冷地打断他:“不用再说了。”
“汤兄,你口中的逆贼刺客,一个个都是我的晚辈,他们或许是蠢,有勇无谋,自不量力,可他们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忝长一辈,岂能连这些孩子都不如?”
“看来,我若拿陶氏一族要挟你,怕也没什么用。”
“老汤,”陶巽之笑了起来,“人皇都变成人王了,天启陶氏算个屁啊。更何况,只要天启还在,人族不亡,则星火不断,终能燎原。”
汤牧辛瞳孔微缩,喝道:“你这才叫痴心妄想!”
陶巽之哈哈大笑,长躬一礼:“汤兄,承蒙不弃,二十余年来将陶某引为知己,陶某空有胶漆之心,奈何天不从愿,从今往后请多保重。”
汤牧辛尚未作答,却见陶巽之已借着起身之际飞快往嘴里吞入一颗丸药。
汤牧辛大怒:“陶巽之!”
陶巽之面露痛苦之色,自嘴角缓缓流出一缕黑血,倒下时目视天空,嘴唇嚅动,喃喃说着什么。
汤牧辛凑近,却听陶巽之断断续续地道:“年,年年枫叶红似火,何时,王师,归天启……”
汤牧辛怒急,咬牙道:“别做梦了,有我在一日,你们人族就翻不了身!”
陶巽之想笑,却笑到一半头一歪,当场毙命。
远方传来尖锐的哨响,汤牧辛抬头,一名羽人将士振翅飞来,到他跟前徐徐降落,递上来一个手卷道:“大都督,秋叶京来旨。”
汤牧辛接过,打开一看,面色凝重,半响不言语。
副将问:“大都督,陛下又要我们出征吗?”
“这事比打仗还重要。”汤牧辛皱眉道,“陛下要我召集所有人王子嗣,挑出下一任人王。”
副将诧异道:“立人王不一直都照老规矩办么?立嫡不立长,这还是当年陛下仁慈,不忍心人王血统不纯……”
“老规矩?那今后老规矩也得变了,”汤牧辛冷冷一笑,“陛下宽厚,人族却未必感恩。这些年天启城内外多少人蠢蠢欲动,是该给他们挑个好主人伺候着。”
“大都督说的是,”副将皱眉问,“只是兹事体大,选谁不选谁的,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汤牧辛迈步朝前,漫不经心地回:“议什么议,干脆无梁殿前击鼓传花,点到谁,谁就是王吧。”
“啊?”
汤牧辛瞥了他一眼:“收兵,回去。”
“是,那这具尸体……”
汤牧辛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就地,埋了吧。”
2
后来,当他们已经是名震东陆的“天启四狼”,聂颜经常会问陶桀这样一个问题。
她问,喂,你记不记得我们怎么相遇。
她问这个问题不分场合不分时候,有时候在庙堂之上,有时候在杀人之间。
这句话就是她的执念,犹如种子埋在她喉咙底,总会破土而出,掐灭了又长,长了又掐。很多时候,聂颜不需要陶傑真的回答,她只是想问,想通过问这个问题,在两人之间拴上某根隐秘的看不到的链条。陶桀明知道她的明亮眼眸之下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然而他一般都装没听见,有一次实在装不下去,他猛然转身,对聂颜狠狠地答:“我不记得了。”
他以为聂颜眼中的光会因此而黯淡,然而没有,聂颜眼眸依旧亮如璀璨宝石,与他对视,仿佛将他深藏在躯壳下那些想忘又忘不掉,压抑又抑制不了的种种记忆统统掏出来。
3
人怎么能忘掉那样的事呢?
在他们相遇那天,陶桀清醒地意识到,当时一同千里赴秋叶京的十四名都卫营朋友都死了,他们全都死在羽人手下,全都为刺杀太子雪穆恂付出血的代价。
这原本没什么,大家在做出舍生忘死的选择时都料到了,陶傑唯一没料到的是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就注定要不如死去那些少年痛快了,他用后来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地体验到,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负重前行。
从此以往,终其一生,他活着的每天,呼吸的每一刻,都仿佛都黏着那些死去的同伴们的血。
陶傑以为这已经够难以承受的了,然而后来他才发现,那一天死的人还远远不止这几个。
行刺帝国太子的人族刺客均出身天启城都卫营,领头的人叫陶傑,这压根不是什么难查的事。羽人向来睚眦必报,又怎会放过这等谋逆大罪?于是,在他与聂颜相遇的那天,天启陶氏上百名族人,再加上被牵连的其他人等共计五百余人,全部在这一天被处于斩首之刑。由于这天杀的人太多,侩子手的刀都卷了,汤牧辛大都督不耐烦等他们换刀,一声令下,他手下的羽人将士们抽出兵刃亲自上场,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至于他的父亲陶巽之,在此之前已服毒自尽,尸身被抛在城南郊外,他身前的仰慕者们自发前往敛葬,这才发现他的尸骨早已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收得回来的也不过残骨若干。不得已,他们将这几根骨头连同他身前穿过的衣冠一同下葬,在郊外悄悄给他立了一处孤坟。
陶傑翻检自己对父亲的记忆,发现其中烦恼不少,这位天启城人人喜爱的美公子,明明一把年纪,家里孩子一堆,可恋慕者依旧从城东排到城西。陶桀懂事后最不喜欢的事便是跟父亲出门,因为只要他们一出门,总会有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百姓沿途围观,大家兴高采烈往车舆抛花果食物,他的父亲则兴高采烈接下一一道谢,只有陶桀在一旁觉得丢人极了,尴尬得要死,恨不得不认识父亲才好。
然而谁曾想这样一位帅足几十年的佳公子,居然死得这样凄凉。
陶桀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想,一辈子都爱美的父亲大人到底是怎么喝下毒药的?难道他就不怕服毒死后青面紫唇,难看到无以复加么?
一念过后,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还有一个人也死在这一天。
一个陶傑刻意想要忘掉的少女,整个人族刺杀计划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陶傑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记清楚,羽人的姓名通常音节冗长,发音绕来绕去,只有换成通用语才会类似人族那样简洁明了。
她大概叫风鸾或者风暖,陶傑从来没弄明白过,他只记得这个羽人少女身姿分外窈窕轻盈,一头长发白如锦,一对秀眉弯似月,明明出身最古老的羽人世家八松风氏,作为嫡女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可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贵族女子的矜持傲慢,反倒天真无邪,常常为一件小事少见多怪地睁大眼。
至于笑起来什么样,哭起来什么样,谁在意呢?她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她的唯一价值,仅在于她的出身,选中她的原因很偶然,八松风氏只有这个女孩善良又无贵族架子,喜欢跟南来北往的客商们聊天,听他们讲故事。
这样的女孩陶傑拿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这么蠢,她看不透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她还以为自己害死了情郎。于是他这头被绑上筑歌台,那头女孩便爬上高塔以死相殉。
不是说至羽擅凝翼么?她的翅膀呢?
摔死一个羽人,听起来就跟淹死一个鲛人一样荒谬可笑。然而当这种荒谬可笑变成事实,陶傑遍体生寒,他莫名就懂了,那个少女,她是那么坚定地一心求死。
他不过虚情假意,对方却许以生死相随。
他还很年轻,他从未与谁倾心相恋过,他不是很明白为何能有人仅凭几句虚假的誓言便拿命来抵,他只知道自己间接地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如果没有他,那个女孩原本该凝出漂亮硕大的翅膀,在羽人传统的仙笼花节上蹁跹起舞,与真正爱慕她的男子过幸福平凡的一生。
4
死了很多人,然而陶傑却活了过来,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听见不绝于耳的流水声。
周围很吵,一墙之隔已能听清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各种种族的人之间骂着极为难辨的方言,甚至还夹杂牛哞羊咩,鸡鸣犬吠。然而那流水声始终在,它并非哗啦作响,也非小溪潺潺,而是滴滴答答,时断时续,有时如涓涓细流,有时又如泉水叮咚。
陶傑躺在那动弹不得,他开始分析:这是活水,这不是清澈泉流,这水边人流密集,牛马共用,水质定然污秽浑浊,然而水流不大,秋叶京绕城河流两条尽皆可排除,人工挖掘的湖泊也不大像。
他没死,那现下便是逃犯,满城缉拿,藏哪相对安全?当然是人多且人流往来频繁的地方。
人多,人流往来频繁,有水,水流不大,秋叶京有几个地方都符合,但陶傑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南城牛马集市,桃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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