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徒弟（一）（1/2）

我把脸埋进软软的被子里，光溜溜的脑袋暴露在空气中，总觉得很冷。

金山寺的陈玄奘一朝飞上枝头，他被选去西天取经，金山寺被加封国寺，佛师念慈被加封为三寺方丈，无喜升为住持，其得意门生慧能被选为皇庙的负责人，专门在皇宫内开办佛典。

一切跟我息息相关，却又离我相当遥远。道家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想到到了佛家这，却是我入无间地狱，他人飞黄腾达，心情真是复杂。

我要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就应该在小时候把头发剃了，提早习惯，免得以后受罪。想到这，我又叹了一口气。

念慈方丈手里拿着我那长长的黑头发，他小心地将每一根头发丝都收整好，装在软布包里。他的声音又能让人平静的力量，他道：“你在叹什么气啊，三藏法师？”

我笑道：“方丈，你什么时候学会拿人打趣啦。我是陈玄奘，我是江流儿，我是金山寺的闯祸精，不过一朝吃了狗屎运，被选取西天取经，你是懂我的，我没那个本事。”

他慈爱地摸摸我的脑袋，道：“非也，佛祖会选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从今以后，你就是三藏法师。从我把你带回金山寺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跟佛祖有缘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啊，一直捧着经书，非要把一整本全部背完才肯睡觉。”

我伸手握住方丈干巴巴的手掌，低下头，隐去脸上的无奈，和嘴角的叹息。

我从未真正皈依如来经典，我皈依的，是方丈本人。那些年吃苦受累，只希望他能多拍拍我的头，多夸赞夸赞我，真是小孩性子。等到我长大成人，才慢慢体悟到这佛法自身的精髓，渐渐喜欢上这门学问。

可见了那观世音菩萨，我倒迷茫了。

往些年耳濡目染的“我佛慈悲”“光明磊落”，似乎都作了笑话。

我装作对床边一段毛糙的木头感兴趣的样子，躲过方丈看过来的探究的眼神。

方丈如此虔诚，我没告诉他我同观世音之间的纠缠，因为我知道方丈一定会信我，一定会厌弃那虚情假意的菩萨，我也知道方丈一向将仙者供为至尊，实在不忍心叫他同我一样为难。

他道：“三藏法师，你如今还有什么迷茫吗？”

我道：“生死困扰，算不算迷茫？”

他道：“你应该相信佛祖，相信菩萨。他们定会保你平安。”

我叹了口气，敷衍道：“好，好。我信。”

我想，人生不过一条命。老死是死，奔波而死也是死，被妖魔杀了更是死，归根结底，并没有什么不同。窗外的柳树正是最青葱的年纪，枝条拂过树下的白马，骏马是千里良足，它的旁边恭敬地站着两位小厮，见我朝他们走来，立即迎上前，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崇拜。

我穿着菩萨赐下的袈裟，手里拿着九环杖，道：“你们二位可有家室？”

他们两人皆是一愣，左边身穿青衫的瘦高男人率先道：“小人尚未成婚。”右边的那人跟着点点头。我又问：“可有父母亲人？”他们两人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点点头。

“将他们所住之地写下来罢。”我递给他们纸笔，两人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照办了，我把纸条塞进袖子。

我没多加解释，转身上了马。金山寺的僧人们一齐涌了出来，他们都关切地看着我，我的人缘还是蛮好的，因为主课的老师们只顾盯着我，自然对其他人很是宽容。念慈方丈没有出来送我，他在佛前替我求平安签，无喜无悲两个人一脸复杂地立在我身旁，无喜道：“恭贺三藏法师，愿法师早日取得佛经，回到大唐普渡世人。”他紧紧盯着我，表情十分奇怪。只听他道：“我以前……我……你……”

我低着头，笑道：“怎么啦？住持舍不得我啦？你若舍不得我，叫你的宝贝徒弟跟我一块取经啊。”我俯身，紧握住他的手。

无喜脸色顿时恢复常态，他十分优雅并庄重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陈玄奘，你今已成了法师，言语间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规矩！”

我大笑，笑得就像个地痞流氓。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金山寺里的人都这么有意思。我身上背着千红姑娘连夜为我做的干粮，腰间带着皇家的平安符，一路上，送行的人有很多，他们都恨不得冲上来摸摸我的手，试图沾上些佛光，我看着想笑。皇帝向我敬酒，我以水代酒，一饮而尽。

我已经弄清随行二人的名字，走在我左手边的必明同我讲：“法师,我们去了西天，是不是能见到好多好多神仙？像那观世音菩萨，二郎显圣真君，广寒嫦娥……”

我道：“天庭是天庭，佛间是佛间，我想西天是不会有二郎神和嫦娥仙子的。”

必林道：“就是就是，你啊，就别瞎想了，还是想想怎么把法师照顾好吧！”必林长得很讨喜，圆圆的脸蛋，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瞧着有几分神采。我心道：这样的人物随我一同赴死，实在可惜，好可惜。

幸好，我并不准备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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