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1/2)
“吧嗒”一声,似乎是开锁的声音,躺在木板床上的人半睁开眼,随即又无力闭上。
他身形修长,双手枕于脑后,一条长腿微微曲起,尽管身上没有一丝灵力,那股清雅的气质依旧隐隐可见,即便沦为阶下囚,身处污秽的幽域之中,他依旧神色淡然,气质出尘。
幽域被称作修真者的地狱,一砖一瓦皆可吸蚀灵力,长住于此,必然修为尽散,身体虚弱至死。
舒长予在这儿住了一月有余,修为从渡劫期降至炼气期,与俗世之人无异,加之幽域阴冷潮湿,他的身体愈发虚弱,不知还能撑多久。
据说,天机门的祭天大典定于后日,届时,他这位即将登位的掌门为求天下太平,将以身祭天。
祭天大典过后,天机门心系天下之名必将传扬四海,传为佳话。而他,为大道献身,死后被赞几句忠义,再消弭于历史长河之中。
舒长予勾了勾嘴角,似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天机门乃他一手所创,第一批弟子皆是他一手教导。往日里,他们尊他为宗主,神色恭敬,不似作伪,但在一月之前,这些他看重之人,竟为了一己私欲,联合外宗,在他背后捅刀。
他所追求的道,不过是浮世安稳,修真者修仙道求长生,俗世之人,男耕女织,日落月升。强者为尊未免太过血腥,为了一点缥缈的机缘,强者可随意碾杀弱者,争夺之中,无法修炼之人遭受无妄之灾……
他所追求的道,不过是在这一乱世建立一个秩序,让弱者有枝可依,让生命短暂如蜉蝣的俗世之人亦可安稳度过一生。
可是如今,他自恃强者,可保一方平安,却被他所以为的需要保护之人捅了刀。
阴寒袭来,脑海中一片混沌,他已无力再思考其他。
阴暗之中骤然响起的开锁声,将他的四散的思绪拉回了一瞬。
然而身体实在虚弱,他的眼睛只是半睁了一瞬便又闭上了,在完全闭上眼睛之前,他注意到了随着主人走动而掀起的暗红色衣角。
或许是再分不出神去想其他,他此刻所有的思绪便都围绕着那一片暗红衣角而转动了。
只是偶然一瞥,他便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释殊——他唯一敬重的对手,他的,大师兄。
他与释殊虽然站在对立面,交手无数次,有几次自己甚至差点儿丧命,但他知道,释殊此时过来,绝不会对他不利。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他了解释殊,其人十分骄傲,他此时的样子,释殊根本不屑出手。
他有些疑惑,不知释殊过来有何目的。总不会……是来看他的吧?他们虽师出同门,但不和已久,平心而论,若是释殊落得他这般下场,他虽然会心有失落,但更多的,还是轻松。
他觉得,释殊和他一样。
那么他便实在猜不透释殊前来的目的了。想不通,便不再想 。到了如今的境地,反正也不会更差了。
如此一想,即便是听到了释殊走过来的脚步声,舒长予依旧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要招待客人的觉悟。
阴冷的房中不知何时盈起一股桂子清香,浓而不腻,带着灵力的酒香入鼻,舒长予不由心神一震,软弱无力的身子竟然恢复了许多。
睁开眼,只见释殊身披暗红色披风,怀中抱着两坛酒,站在半米之处看着他。
脸上依旧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邪笑,眼中含着许多东西,舒长予不欲多想,随意一瞥,只注意到释殊眼神中那股子熟悉的不羁意味。
舒长予缓缓撑起身子,随意靠在墙壁上,姿势慵懒,他带着戏谑的语气开口:“都道魔尊所酿之酒中以醉仙酿最佳,怎么,来送我这个老对头,就带了两坛桂花酒?”
释殊将两坛桂花酿往木板床上一摆,长臂潇洒地撩起披风,亦是慵懒地靠坐在床上。拔开坛盖,桂子清香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将其中一坛递给舒长予,他方开口道:“这酒,爷酿了两百年,旁人想喝都喝不到。”
听此一言,舒长予愣了一愣。两百年,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正好是他拜入清霄门的那年。他不知释殊说这话是何意,难不成,真是顾及同门情谊来看他?
他眼中神色莫名,桂子清香使得他的脑子清醒了些,他不禁开始想,他与释殊,究竟是因何结仇呢?
许是时间太久,许是他这会儿精神不好,又许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怨,总之,舒长予皱眉思索许久,仍想不出他与释殊是缘何而斗。
释殊喝了一口酒,桂子清香顿时盈满口鼻,注意到舒长予似有困扰的神色,他开口嗤笑道:“怎么,担心过几日的祭天大典会殒命?”
舒长予听此一笑,将纷繁的思绪抛到脑后,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桂花与酒的醇香在口中晕开,他呼出满口的清香,笑着说:“我是在想,我们究竟是因何结的仇,都斗了两百年了。”
说完他自嘲一笑,想想他这一生,越发觉得索然无味。
追求的东西是个笑话,一直被他视为宿敌的人,仔细想想,竟然也没什么仇怨。一世蹉跎几百年,到头来,却是什么也没有。
释殊酿的酒自是极好,只喝一口,他便感觉灵力回归了些许。他的注意力都被手中之酒吸引了,因此并未注意到释殊听到他说的话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半晌,他方听到释殊有些意味不明的声音:“有些人生来,便注定是宿敌。”
舒长予正往嘴里倒酒的动作倏地一顿,漏出来的酒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淌下,沿着脖颈流进衣领之中。
“若是无冤无仇,又何必缠斗这么多年。”说着,舒长予看向释殊,露出一抹淡笑,“不如你我冰释前嫌如何?仔细想来,这世间,也只有你释殊能与我比肩。人活一世,难逢一对手,又何必非要做仇人,挚友,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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