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大河向东流

1

快要下班的时候，秦河在教同事老李给女儿发微信。他拿着手机给老李演示各个功能按键，然后细心地告诉老李从哪儿找表情包，还教他斗图是什么意思。

年近六十的老李有点懊恼：“我真是老了。看看小秦你，真是跟不上啊。”

七二年生人的“小秦”扯了扯嘴角，心想：我当年可老早玩过了。他面上不显，看了一眼时间：“行了，老李，快到下班时间，我得走了，老婆让我回家吃饭，今天女儿要带男朋友回家。”

“行啊小秦，”老李拍拍他肩，眼角的鱼尾纹伴着笑容显露了出来，“看着三十多岁的人，女儿都领男朋友回家吃饭了嘛。”这笑容伴着揶揄，让秦河怎么样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心情不由更加沉重起来。

秦河内心有些惆怅。当年头上扎着冲天炮的小屁孩竟已经那么大了。他平时工作太忙，已经很久没和女儿聊过微信，更别提看一下女儿男朋友的照片，不知道女儿要领个什么样的混小子进家门。据老婆说，那小妮子藏着掖着不给家里人看照片，说是帅的不得了，人特别好，所以要给家人一个闪亮登场的惊喜。

秦河看了看镜中的那个被工作折磨得面露疲惫的中年人，嘴角都扯不动。

这还是女儿第一个领上门的男朋友。秦河有了许久未体会到的手足无措感，下班之前还在单位的盥洗室补抹了点发油，庆幸自己的发际线还没后移的太明显，才安下心来。

提着公文包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向单位停车场时，眼角似乎晃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个奇怪的年轻人，穿着件黑色Supereme的T恤，与秦河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忽然停住了步伐，几秒之后冲已经走远的秦河大叫起来。秦河摇了摇头，没敢搭理，很快开车离开了。

女儿交男朋友的事让秦河今日有些烦躁，他进家门的时候脸就有些板，被蒋甄低声讲了几句，才略微松了松眉头。蒋甄接过了他手里的公文包，回头对客厅里的秦川妍道：“妍妍，你爸爸回来了。还不快把人介绍一下？”秦河怔了一怔，随即看见女儿笑颜如花地拉着一个年轻人的手走到自己面前，笑嘻嘻地道：“爸爸，这是我男朋友，徐晋舟。我俩大学同学，现在在同一个实习公司上班。”

“晋舟，这就是我爸。”

黑色的Supereme。

那张脸那么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的时候，秦河仿佛感觉时光一下子倒流了。很多年前，他就对着这张脸一见钟情，以至于一生难忘；现如今……现如今，他的第一念头，居然与当年还是一模一样的：

“这人真是……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啊。”

秦川妍介绍完，满心期待二人的反应，却看两个男人都愣在当场，谁也没说话。

她小心地摇了摇男朋友的手臂，发现一向稳重如徐晋舟，脸色竟变得不太好看。

而秦河也一言不发地愣在当场，脸上不复以往在女儿面前的成熟稳重，反而少见地流露出一丝少年人的呆气。

那事情太遥远了，让他恍惚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烟味和那人身上独有的味道一下子似乎已经萦绕在鼻端，但分明是闻着熟悉的饭菜香气，耳边也听到了蒋甄小声的催促，秦河才终于回过神来，重新坠入眼前的人间烟火。

秦河脸上呆愣的神气一闪而过，很快就自然地道：“小徐是吧，你好，快坐，我先去里面换身衣服。”

徐晋舟还是没有反应，秦河已经快步走进了卧室。

2

那张年轻的脸孔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回想起来总是伴着浓稠的岁月感，仿佛不真实的幻梦一般，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也是想来最意难平的一段时光。日子越久越压的人喘不过气，所以秦河慢慢也不再想了。他生性不是拘泥红尘情爱之人，既然永远无望，就痛痛快快深埋在心，再不去想。今日猝不及防的重逢，却又重新把一切勾勒的浓墨重彩起来，眉眼仍是那样的眉眼，站立时候的姿态仍是那样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眼中那抹玩世不恭倒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的端正神气了。回忆瞬间变得鲜活起来。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一切都争先恐后的涌入脑海中，二十五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重新袭来，秦河坐在沙发椅上，双手还有些颤抖。

时到今日，秦河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真正忘记过他。

别的男孩子，提起年少初恋，都是白衬衫黑头发的可爱少女，而秦河想起初恋，则是个身高相近、丰姿俊秀的漂亮男孩，存在于一个非常遥远的时代里。

那是1992年六月中旬的一天。

那一年秦河还在上大学。S城还是日日蓝天白云，没有雾霾的侵袭，大马路上的四轮汽车没有现在那么多，人们穿的衣裳也没有那么多艳丽的色彩、繁复的款式。那时候城里普遍家庭的经济条件都刚好转一些，对于出身于工薪阶层家庭的秦河来说，那段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快活极了。1992年时他二十二岁，刚读完大三，学校是所很有历史的知名师范大学，他读的是自己喜欢的地理系，学习成绩不错，身边朋友成群，父母恩爱，前途一片光明，未来无限可能。

那会儿是他刚结束大三的期末考试，和一帮同学约了去迪厅玩。秦河生性活泼，样貌又好，在同学中混的很开。一到迪厅，众人就起哄着让他上去唱歌。秦河于是大大方方点了一首《你的样子》。那个年代，唱歌还不是现在这种包厢式的，大家都是围坐在大厅里的各个圆桌旁，要唱的人就要跑到台上去唱。

芝兰玉树般的青年往台上一站，扬起的笑容不知是在场多少女孩子偷偷保留在记忆里的珍贵画面。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早已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秦河嗓音低沉动听，也不跑调，一曲已毕，台下众人都轰然叫好起来。秦河倒有些害羞，就跑到卫生间去放水了。

他步伐轻快地洗完手出来，面对眼前的景象却是一愣。

刚才昏昏暗暗、光影交错的迪厅，现在似乎有些不同了。灯光色调变成暗淡的金，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正站在台上轻歌慢唱，是首英文的JAZZ。秦河有些悚，举目四顾，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同学，这时他才发现室内变化也很大，怎么看都更像个酒吧，不是他刚才来的迪厅。

难道走错门了？

秦河转身回到了卫生间。但他很快绝望地发现，卫生间也与刚才的不同了。

来回在卫生间与大厅中间转了十分钟，秦河终于心灰意冷、又毛骨悚然地意识到：“自己今天大概撞鬼了。”

秦河胆子大，感觉无望了之后干脆跑到吧台要了杯酒。好不容易与吧台那位怪里怪气的酒保沟通成功，付钱的时候他又愣住了。

一杯普通啤酒，居然要收他38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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