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二(1/2)
林黛玉本是要送沈时昀去贡院, 但被他拒绝了, 上万个考生一齐奔赴考场, 人数太多,他怕场面太挤太乱。
沈时昀去的时候已经不晚了, 但贡院门口也早已排了长长的队列,一直排了好久才轮到他。贡院门口站着几名考官,监督着衙役检查考生有无夹带小抄,每一个人都要被搜身, 不至于脱衣,但被从上到下捏个遍,连头发都不放过也是丧心病狂,还有考篮里的馒头、蜡烛,通通要被掰开查看。
沈时昀当然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被检查了一番, 来到贡院内,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主考官发话后才得以进场。
他顺着号码找到自己的号房,狭窄的一间,陈旧破陋, 一扇小木门破烂不堪, 墙壁灰扑扑的,角落里还有蜘蛛昆虫。他连进屋都要低着头免得撞到脑袋, 里面只有两个板子, 上面的挡桌子, 下面的当椅子,除此外还有一盆炭火,一根蜡烛,桌下一只马桶,简陋的很。
这三天沈时昀都得在这号房里度过了,活动面积如此之小,可以说是一场折磨了,乡试除了考学问外,对人的心里素质也是一场考验。
饶是沈时昀早有准备,在号房里还是有点憋闷。外面有衙役拉了送水的车来,他去打了水,用抹布将两个板子擦了一番,才觉得好些,勉强能坐了。
等了一阵子,衙役把考卷发了下来,这三天要考三篇四书文,一首五言八韵诗,四篇经义。四书文就是后世称流毒无穷的八股文,格式固定,比较刻板,但也有规律可循。
沈时昀将题目看了一遍,中规中矩,第一篇出自《论语》: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是孔子对颜渊说的一句话,意思是朝廷用得着你时,就施展自己的主张,用不着你时,便收敛起来,能做到的只有我和你而已。
题目简单中庸,没有任何陷阱,这样的题目不容易跑题,对学渣友好,但要想出彩就困难了,沈时昀听到自己左侧房间考生在叹息,右侧的则在小声庆幸,不禁好笑。
他将考卷看了一遍,然后便放下,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脱了鞋子,摆成打坐姿势,开始冥想。
即便是他,这时的心仍不够平静,他先要冰淇杂念,才能使自己身心合一。
等再睁开眼,天都黑了,他干脆连蜡烛都不点,吃了些干粮,倒头便睡。
临时拼凑的床是在有点小,沈时昀个子高,连腿都伸不直,只好蜷缩起来睡。八月时节夜里凉爽,温度正好,不冷不热,他靠着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这夜居然睡的还不错,没有失眠。
隔日一早醒来,沈时昀燃起炭火,像衙役要了水,小姑娘给他带了一只带把手的小碗,可以放在火上加热,把水烧熟,这水里面肯定会有寄生虫,还是小心的好,万一在号房里生了病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已在昨夜构思好了想法,养足了精神,磨好墨,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这么多题目写下来还是很耗费精力的,等他抬起头时,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他手里已经基本完成了初稿。
因为太过集中精力,这一天他都没吃过东西,白天大太阳还有些晒,号房又闷又热,身上出了些汗,手心黏腻,再加上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号房解决,不可随意出去,号房里的味道已经不太美妙了,让喜好洁净的沈时昀有点不舒服。
他透过门缝看到对面的号房已经点上了蜡烛,左右寂静无声,估计都还在写,他将试卷好好收起,吃了点东西,闭上眼睛打坐了一会儿,再睁眼,脑中纷乱思绪一扫而空。他也不点蜡烛,开始默想自己的草稿,在脑内斟酌删改。
这已经是第二天,还有明天一个白天就到时间了,今夜注定贡院内大多数人都难以入眠,要知道这场考试可是关乎一个人一生的前途,稍有误差便又要等三年,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所有的号房都在挑灯夜战。
考官在一排排格子似的的号房外巡逻,走到沈时昀这间屋,只见里面透不出一点光,也无声音传出,摇摇头,这考生要么晕了,要么已经放弃考试,破罐子破摔了。
沈时昀可不知道有人在腹诽自己,他记性不错,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便睡了,打算明日再誊抄。他之所以不点蜡烛,也是怕火星点着试卷,考官是不会再发一份这么人性化的,万一一点火星迸溅上就玩完。
凌晨时果然发生了意外,沈时昀就被外面的呼喊声惊醒,原来是有考生挑灯夜战,结果打个盹的功夫蜡烛倒在了试卷上,将号房点燃了,幸好衙役发现的早,将人救了出来,扑灭了火,没死人,也没影响左右,只是卷子没了,这人今年注定落榜。
那名考生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沈时昀坐起身,左右传来庆幸又唏嘘的叹息。
第三日,他将初稿修改一翻,斟酌了下字句,才掏出试卷,用规整的馆阁体誊抄一遍,每一字都需要聚精会神的写完,也快到了午时。他检查一番,觉得没有错漏,便干脆利落的交了卷子,带着东西走出贡院。
这时还没多少人交卷,他走出去时被衙役和考官们用惊讶的视线看着,好像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似的。
贡院门口有许多人等着,翘首期盼里头的人出来,沈时昀走到与小厮约定好的地方,看到沈家的马车,窗帘被拉起一角,接着车帘打开,露出一半小姑娘娇俏的脸蛋。
他三两步走过去跳上车,道:“你怎么来了?何时来的?等多久了?”
林黛玉捏着鼻子摆手,“在家也是等,还不如来了,你出来的好快。”她见他精神还好,松了口气。
沈时昀闻闻自己身上,有股汗馊味,三天没洗漱换衣,体味实在不太美妙,道:“我去车辕上坐。”
“哎,”林黛玉扯住他衣袖,“谁嫌弃你了,好好坐着。”
沈时昀在号房两夜都休息的很好,倒不觉得疲累,洗了一个澡,处理了下卫生问题,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在小姑娘的连番催促下将考卷默写下来给她看。
林黛玉的学问算起来应当比一般生员还要强些,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胜在心思细腻,博学多识,有时沈时昀能从她写的制艺中得到某些灵感,若是女子能参加科举,她必能得个进士。
在家中好好休息了一夜,隔日一早,沈时昀再次去了贡院,开始第二场考试。乡试一共要进行九天七夜,每三天进行一场,第二场考的是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第三场是五道时务策,考时势对策,前两场注重对学问的考校,第三场则是考校个人才能,三场中,如果说沈时昀对儒家学问并不完全苟同,基本以应试为主,第三场的时务策便是他学的最好的,就连先生都满口称赞。
三场考完,沈时昀仍是最先出来的,抖抖衣袖,站在贡院门口,抖抖衣袖,大松一口气,他正要抬步走,忽然余光瞥到人群中一个熟悉身影,定睛看去时人已经消失了。
他莞尔一笑,老头还真是个好面子的,担心他又不肯现身,只偷偷来看。
沈时昀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点认知的,他对制艺并不能称得上极其精通,估计不会再像上次一般得个榜首,但中是能中举的。他将默写的试卷拿给先生看,先生也觉得破题新颖,独辟蹊径,便不再担心,继续进行下一轮的复习,准备来年会试。
会试的考试内容跟乡试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的对手从直隶这一个省的考生变成了全国考生,到时会有各种出类拔萃的人才上京赶考,这些人半生都在学习如何写八股制艺,对此必然比他精通许多。
乡试阅卷的时间大约在半月左右,考卷需要由弥封官将考生姓名糊上,再由人统一誊写,然后送交考官审评,最后主考官确定名次。此举是为了避免考官认出考生字迹,进而徇私舞弊。
礼部内,考官们正忙着阅卷,这项工作枯燥繁琐,又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些考官自进了礼部这天起,为了防止试卷泄露就再也不能出礼部大门,直到所有试卷处理完毕,相应的,外面的人也别想进来。
这上万份试卷若全都看完是不可能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庸才,精于此道的考官只要一眼扫过去心里就有了数,破题不行便直接丢在一边,看都不看便算落榜。
一名考官看了整天试卷,眼睛累的发酸,所看文字通篇千篇一律,论调无不是歌功颂德,毫无新意,突然看到一份卷子,看了一遍,突然惺忪睡眼大睁,将此卷送到主考官面前:“妙啊!此卷破题新颖,令人眼前一亮,可名列第一!”
主考官看了一遍,略皱眉:“好则好矣,然而立意太偏,辞藻仅称得上工整端丽,不若这篇精妙华丽,堪称大才,张大人,你看。”将原本手里那几页递给他。
主考官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老儒生,不喜太过个性出挑的人,张姓考官深知,将那考卷一看,果然立意中庸,心下有些可惜,可也没说什么。
主考官将那份他觉得不好的卷子丢在一旁,心想,此人太过尖锐,定是个轻浮之人,看在立意不错的份上给他个名次便罢。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那份试卷顺走,主考官恼怒的转头:“是谁在本官身后窥视……陛下!下官叩见圣上!”众官纷纷跪了一地。
皇帝摆摆手让众人起来,眼睛不离那份试卷,许久方看罢,手指谈了谈卷页,哈哈一笑,对左右说:“朕猜着这是谁的了。”
主考官有些惶恐,疑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招来了皇帝。往届科举,皇帝只需要坐在金銮殿上看看殿试试卷便罢了,这才乡试而已,怎么就迫不及待的跑来了?难道跟那份试卷有关?
想到刚才自己还嫌弃过那份卷子,他更惶恐了。
皇帝看完手里的,又将主考官面前的一大叠拿过来随手翻了翻,不置一词,又放了回去,看的远不如那份仔细,让主考官觉得更不妙了。他喜欢的卷子,陛下好像不太喜欢,他直言说不好的,陛下反而喜欢的不得了。
皇帝并未对主考官做出什么指示,但等他走了之后,主考官沉思片刻,将手里的一叠卷子压下,将自己不喜的那份郑重的放在了最顶上。不管怎么说,圣意是最重要的。
等主考官确定了全部人的名次,将墨卷上糊住姓名的纸条摘下,头一个去看了榜首的名字,看完后大松一口气,竟然是他!果然是他!幸好幸好,幸好没得罪他。
半个月后,放榜的前一日,贡院门口便有人通宵达旦的等着了,好像去得早一点就能中举似的。
沈时昀就比较无所谓了,他考中更好,考不中的话,自忖脸皮够厚,完全不会觉得丢脸,直接向皇帝求个官职也是一样的。不过若是考不中,他爹搞不好恼羞成怒下直接将他从家谱中除名,当真不认他这个不肖子了。
林黛玉叫了三个府里小厮跑去贡院门口等着,让他们看了榜立刻回来报。贾氏一早就来了儿子这里,沈世嘉心知肚明,他自己舍不下面子叫人去看,也不能自己去挤人群,只好盼着妻子知道后回来告诉自己了。沈家门第虽不大,但也世代都出进士,他对此很是注重,连放言过要把儿子逐出家门的话都忘了。
沈世嘉揪着胡子,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矜持,让人去打听打听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外锣鼓喧天,少刻,门房来喜笑颜开的来报说:“老爷大喜,咱们家大爷考中了桂榜头名!”
“真的!”沈世嘉不自觉咧开嘴大笑起来,连说三个“好”字,命小厮去封红包给报喜的,难得大方起来。
沈时昀那边也知道了这消息,他有点奇怪,早听岑先生说这个主考官的性格,只是他自恃清高,不想为此屈就考官而已,都已经做好自己名次不佳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摘了解元。
贾氏喜极而泣,连忙叫人去告诉沈世嘉,激动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知哭泣了。
这小厮还誊抄了一份举人名单回来,贾宝玉中了第七名,顾含辉榜上无名,他的几位友人有中的,也有不中的。
林黛玉歪头微笑:“解元郎,恭祝你高中了。”
沈时昀道:“还要多谢你为我打理一切。”
她鼓起两腮,乌溜溜的眼珠看向一旁:“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沈时昀莞尔一笑,笑的她更加不好意思,站起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忙着呢,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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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试放榜的第二日便是鹿鸣宴,沈时昀身为解元,自然无比瞩目,众星捧月,风光无比。鹿鸣宴之后,请帖纷至沓来,本届的举子们都是一同在号房受过苦掉过泪的,又同为明年大比烦恼,大家彼此很有话说,各色文会一场场的办。
儿子给自己长了那么大的脸,沈世嘉颇觉面上有光,当差时同僚们对沈时昀大加称赞,非常羡慕,他面上绷着表情,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还要谦虚几句,对儿子的火气也削了大半。
过年是要祭祖的,尤其沈时昀光宗耀祖,更是要焚香上告祖宗,不能不让他回来,沈时昀给足了亲爹面子,下跪道歉赔不是,沈大人才勉强开尊口训斥几句,将之前的事掀了过去。
贾氏悬了好几个月的心才放了下来,将林黛玉接回来,大家一起过了个好年。
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乃是三皇子的未来岳父,翰林院学士刘绩。原本早就定了是秦太傅,但他在退了三皇子的亲后便告老还乡,举家迁走了,于是落到刘大人身上。三皇子兴奋无比,别的皇子岳家可不曾有这般盛名,因此他以为自己已是板儿上定钉的太子了,行事越发嚣张。
消息传来,三皇子与刘大人府上立即门庭若市,大张旗鼓的拉拢举子,沈时昀也收过三皇子府的帖子,不过他都找了个理由拒了,他懒得搭理三皇子作死。
刚转过了年,各地的举子都纷纷上京赶考,这些人中,不乏门第不错,文采斐然的,各省都有解元,普通的举子们也爱将这些解元们放在一起比较一二,猜测谁才是明年的状元。
大齐共有十八个省,也就是说,共有十八个解元。这十八人中,各个非凡,不乏有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才俊,有琅琊王氏的一位嫡系子弟,才17岁便成了解元,乃是本年最年轻一位解元,为人心高气傲;一位江浦周氏的子弟,也才二十出头;还有便是沈时昀,家世不显,但才能出众,还未出仕便受了道圣上青睐,这可比什么都重要;另还有四位寒门出身的解元,都实力强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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