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1/2)
足有一个月, 京城里的百姓们都能看到那些朱门大户家里冲进去了一队队的官兵, 将他们的家产抄没, 那些昔日穿金戴银的犯官家眷哭哭啼啼地锁着锁链被押往天牢,最后天牢都没地方装人了。从此以后他们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等待她们的是杀头、流放、发卖等刑罚。
其实硬要说起来,谋逆的只有几个人而已,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知情,但律法如此, 一人犯罪,全家连坐。
刑部从这些人家抄没出来的家产足有几百万两,也怪不得皇帝早些年没钱的时候光想着抄大臣的家呢。
除此外,皇帝论功行赏,重重赏赐了这次救驾有功的大臣。沈时昀被升作户部员外郎, 五品官, 刚入朝不到几个月便官升一级,深得皇帝宠信,实在让人羡慕;丛江轩虽然是三皇子幕僚,但他与沈时昀里应外合,收集了不少三皇子谋反的证据, 也受了赏赐, 可以入朝为官,他挑了个县令, 择日上任去了, 还有其余人等, 也都受了赏赐。
由于太上皇驾崩,加上沈时昀受伤,他和林黛玉的婚期不得不往后延了几个月。沈父与贾氏在牢中呆了些日子,但也没受到拷打,只是身体亏空了些,养养就回来了。
贾家被抄没,林黛玉不能再住梨香院,于是住回了林家在京城的一栋宅子待嫁。
这次谋逆之事,当然有贾母的手笔,她是贾家实际上的掌舵人,这点皇帝也知道,但还是放过了她。贾母已经风烛残年,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悔恨,因为她,整个贾家都散了,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去宫门口求见皇帝,希望他能放过贾家,可皇帝不是太上皇,焉能对她手软呢。
贾府的丫鬟散了个尽,要么逃了,要么被捉起来再次发卖,一些没犯什么大事的主子也在发卖的行列中。
贾母被赦后,独身一人被赶出天牢,茫茫然站在那里,不知要往何处去,忽然听到有人说牙市有犯官家眷正被卖,连忙向牙市赶过去。她都快七十岁了,养尊处优,平日走两步路都有丫鬟搀扶着,天牢到牙市的距离对她来说无比遥远,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累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走到了。
走到卖人的地方,官牙正从屋子里拽出一串人,好像卖牲畜般地给众人展示。这时已经到了下半晌,成色好的早就被人挑完了,剩下都是些老弱病残,要价也低,一个才六钱银子。
贾母看到邢夫人就在里头,被绑着手,蓬头垢面,满脸泪花,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五十老妪,当下眼泪便掉了下来。这个大儿媳,她从来看不上眼,可她毕竟是自己儿媳,竟被人如此折辱。
那官牙拉着她道:“这个来头大了,荣国府知道吧?他家的大夫人,以前那可是官家太太,如今只要六钱银子就能买走!”
下头的人道:“六钱?二钱我都不要,又老又丑,还不会干活,要她回去当奶奶供着吗?”
贾母不忍卒听,连忙上前:“我买,我买!莫要再说了!”她刚从天牢被放出来,身无分文,唯剩头上一根朴素的银钗,还是因为衙役瞧不上,才留下来的。
这个官牙见多识广,竟是认识贾母的,闲闲地一打量她,笑了,忽道:“哎哟,老身记错价格了,这个老妪从前可是一品诰命,能值二十两银子。”
贾母刚拔下银钗,就听闻此言,潸然泪下:“我自认从未得罪过你,何必如此!”她虽身居高位,可自恃出身诗书簪缨之家,从来温和恤下,不轻易使雷霆手腕。
人群中哄堂大笑。这些人身份低微,看到曾经的贵人跌入泥沟,被人折辱,心里不由生出扭曲的痛快感,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似的。
“您是老太君,高高在上,我们是什么阿物儿,怎配您‘得罪’呢。”那官牙咧嘴:“二十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贾母一生中从未如此屈辱窘迫,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她与邢夫人含泪对望,双方眼里俱是哀绝。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道:“这个老夫人我买了。”
贾母正着急,看到那人居然眼熟,她想了一会,想到他是林黛玉的管家,更是绝望,难道外孙女恨她至此,打算来落井下石了?
林管家并没有降价,一抬手让手底下小厮丢给她二十两银子,道:“还有没有荣宁二府的主子,都带出来,我一并买了。”
那官牙赔笑:“您稍等,奴家进去问问。”过了一会,拉出一人,乃是宁国府的尤夫人。
林管家买了人,走过来扶住了贾母,道:“老太太,我们家姑娘命人在天牢门口等着,谁知就晚到了一会,错过了您。幸好在这里撞见了,不然我还真不好交代。”
贾母心想不管林黛玉要做什么,她都得去看看,希望外孙女看在贾敏的份上能饶过他们一家。
林管家还带来了一辆马车,里头已经有了几个人,贾母上去一看,是李纨、钱氏、惜春、迎春、巧姐,还有鸳鸯、入画这两个丫鬟。一家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终于相见,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马车拉着她们一路来到一处宅子,一行人进了宅子里,迎面遇上了早已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探春。相比她们,探春好歹还维持了一些体面,穿着整齐了些,但也是消瘦憔悴。
贾母抱着孙女,满心铺天盖地的悔恨。她何尝不知道三皇子有隐秘的怪癖,可还是将亲孙女嫁了过去巩固家族权利,现在看来真是利欲熏心了。
探春对贾母或许恨过,但到了现在,一切怨恨不平都烟消云散了,不管如何,他们都是家人啊。
贾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黛玉,放开探春,走过去,慢慢屈膝,竟要跪在外孙女面前。
林黛玉连忙搀扶住了她。
贾母道:“玉儿啊,这些年,外祖母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母亲,我现在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啊,外祖母给你道歉了。”
林黛玉扶着她,淡淡道:“外祖母何必如此,那些事我都忘了。”
这栋宅子是林黛玉名下一处小地方,她给了贾家一家人住着。
贾家被外卖为奴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其他的人,例如王夫人、王熙凤,因为身上沾的一些官司被挑了出来,仍在大牢里待着,她俩身上都有人命,审讯明白后,恐怕少不了一个处斩。
贾家的亲戚,比如史家和王家也都有家眷被卖,他们血脉相连,不能不管,贾母求林黛玉救一救,她二话不说答应了。
贾宝玉和贾兰被判了流放,走的那天贾母硬撑着病体去看了他俩,再次哭成泪人。林黛玉也去了,她用银钱贿赂了押解的差役,赠了贾宝玉两人金银和路上用的干粮和水,希望他俩能撑到地方。
贾宝玉的妻子钱氏已经怀了身孕,她拉着带枷锁的丈夫泣不成声,哭道:“相公,我真后悔从前没有待你好一些,总是让你读书考功名,从不顾你的意愿。”
贾宝玉眼中的离情别意浅淡,仿佛几日之间看透了生死,轻轻道:“我也不曾好好珍惜你,云倩,我许你和离,我走后你便回娘家去吧。”
钱云倩竟一口否决:“不,我不走!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我会好好养大咱们的孩子,等你回来的。”
这对被硬凑起来的夫妻,在这时居然有了患难的情谊。钱云倩是因为权势嫁进了荣国府,没想到也是个至情至性的。
送走贾宝玉后不过几天,贾母便一病不起,林黛玉为她请了太医,但太医说她气数已尽,昏迷了三日,贾母便撒手人寰了。
临终前,她嘱咐儿媳孙女,带着剩余的家人和她的骨灰回金陵老家去,用探春剩下的一点嫁妆置点地,永远不要上京来了。探春为贾母办完了丧事,打点了一切之后,便听从她的话,一日也没停留,举家离开了京城。
林黛玉将这事告诉了沈时昀,他亦不胜唏嘘。当初荣国府何其显赫,将他当做穷小子鄙夷戏弄,如今却家业散尽,不复荣光了。
林黛玉这些日子受了情绪影响,因此生出无限感慨,道:“人生真是聚散不定,或许我们现在看着他们遭难,以后就轮到……”
沈时昀捂住她的嘴:“别瞎说,我不会让你承受那些。”
她叹气:“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沈时昀拉住她的手摇了摇,说:“我们做个约定吧。等我四十岁时就辞官,带你隐居乡野,四处游山玩水,怎么样?”
林黛玉算了算,斜睨他:“我倒是无妨,你舍得吗?”朝廷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官哪个不是满头白发,四十岁时正官运亨通呢,谁舍得辞官。
沈时昀笑着执起她的素手,虔诚地亲吻她的指尖,道:“官位怎及你半分重要呢,我的小姑娘。”二十年足够他完成自己的事业了,剩余的时间留给他的相濡以沫的爱人方不负此生。
五个月后,贾氏终于盼来了了儿子的大婚。
沈府张灯结彩,大门口挂起了大红色彩绸,常常板着脸的沈老爷难得见人就笑,他的那些同僚羡慕的不行,御史衙门里仿佛成了山西醋坊。
在大婚之日的前一天,林黛玉的嫁妆从林府一件件的被抬了出来,那一只只的檀木大箱子足足有半人高,比别家的嫁妆箱子大了两圈,压的中间那根担子往下弯。头一抬嫁妆都进了沈家大宅,后面的还没抬出林府。
因皇帝亲下了令,这些嫁妆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百二十台,但若论里头的东西,可是远远超过了。那制作漆色锃亮的家具,带着皇家印记的大箱,全都昭示着新娘的不凡。
这些箱子都被放在新房的院子里晒妆,沈家前来观礼的族人们看到那些箱子被打开,里头的一匹匹的妆缎丝绸全是贡品,东珠、金凤、蜜蜡宝石仿佛不值钱一样挤挤挨挨的放在小盒子里,堆了满满一箱子,这些是普通官宦都没资格享受的皇家御用品,就这么大喇喇的摆出来,让人看着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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