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最后的启示(1/2)
“伊索,听好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给我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要么,你就永远也不要站起来了。”
克雷洛夫的声音以一种超现实的方式在耳边响起,卡尔睁开眼睛,重新将黑漆漆的屋顶收入眼底。他扭过头,看到克雷洛夫·哈什米·卡尔正歪着身子坐在他边上,唇边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
他出现幻觉了,濒死前的幻觉。
当卡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在地板上躺了很久,久到浑身都已冰冷麻木。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使得本就狭小阴暗的阁楼更是如同棺材一样。奇怪的是卡尔竟然感到一阵平静,久违的平静。
而当你从死亡中感受到平静,死亡其实已经开始从内部侵蚀你。
“你从来都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克雷洛夫又开口了,这么说的时候还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声音也变得醉醺醺的,“说真的,我小时候就很讨厌你,什么都不会做父亲也不会说你什么。而我却得整天被他呵斥。你知道吗?父亲从来都没有满意过我,从来都没有。”说着又猛地灌了几口酒。
卡尔仍旧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听着——如果这是幻觉,那么说出这番话的究竟是他哥哥,还是他自己?
“但你就算再怎么一无是处,也仍旧有一点叫我刮目相看。”克雷洛夫说着忽然凑了过来,卡尔恍惚间几乎真要以为自己闻到了酒精的味道,而不是在濒临死亡时听到了另一个亡魂留在世上的回音。
克雷洛夫咧嘴一笑,这个幻觉生成的人对卡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欣赏你的韧劲,哪怕总是像个胆小鬼一样钻进柜子里,你也从未真的倒下过。该死的,你总是能爬起来。”他说着随手将空酒瓶抛到身后,玻璃瓶子“啪”的一声摔得粉碎,“那么这一次呢,伊索,你终于打算放弃了吗?”
“你都不是真的,”卡尔喃喃道,感到眼眶有些发热,但并没有真的落泪,只是喉咙开始作痛,“哥,你已经死了,我们把你葬在黄玫瑰花丛中。”
他说完这句话时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无论是形同陌路的亲人,还是得而复失的爱人。
“就算我不是真的,可没准儿你也不是真的,这个世界都不是真的。”克雷洛夫的话越来越奇怪,卡尔将其归咎于自己理智的溃散,“我说伊索,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卡尔努力地思考了一阵,然后有些厌恶地说:“我不想再管家里的事了,管家会打理好一切的。”
“不,不是这一件。”克雷洛夫摇了摇竖起的食指,“虽然在这方面你令我失望透顶,但我其实也没对你抱多大的希望。”
卡尔迷茫地眨着眼,试图想起究竟有什么被自己遗忘掉了,可大脑却一片空白。
古堡内忽然响起悠远的钟声,当、当、当,一共敲了十二下。
又是十二下,就像卡尔失去约瑟夫的那晚一样,钟声敲响了,然后暴风雪终于停止了。而现在,卡尔听着钟声渐渐止歇,听着回声一遍遍消退,脑海里忽然模模糊糊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是克雷洛夫吗?
不,不是。是先知,先知的声音说了什么?卡尔努力回想着,那是他忘掉的重要的东西吗?
“等到钟声敲响的时候,等到鲜血将月亮染红的时候,等到你真正希望它停下来的时候。”
卡尔忽然扭头望向阁楼的小窗,外面正是夜色深沉,晴朗的夜空昭示着恶劣的天气已经彻底终结。暴风雪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卡尔忍不住撑着地板吃力地坐起来,然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隐隐觉得自己确实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克雷洛夫嗤嗤的笑声在一旁响起,似乎看着弟弟重新开始挣扎很好地娱乐了他。
“我到底忘了什么?”卡尔忍不住问克雷洛夫,然而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想起来,他的幻觉也不可能提前知道答案。
卡尔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满身血污与尘土,苍白的面颊上还有几道血印子。稀薄的月光从窗中洒进来,照亮他失神的双眼。卡尔踉跄着走到窗边,扒住窗沿朝下看去,看到广袤的雪地被月光照成银白色。
然后他抬起头,瞳孔不禁一缩——天边的月亮正呈现出不详的暗红色,仿佛被神秘的力量诅咒了一般。
克雷洛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显得飘忽不定:“你说,是谁的血把月亮染红的?”当然不会是别人,因为只有一个人流血了,不是吗?
“我究竟忘了什么?”卡尔呢喃,感到头痛欲裂。
身后有人伸手搂住了他,不是克雷洛夫,而是另一个幻觉。熟悉到令卡尔心痛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道:“这不重要,无论是钟声还是血月,都不过是一个提醒。真正重要的是……”
“真正重要的是……”卡尔自己的声音取代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我自己是不是希望暴风雪停下。”不是自然界中已经停止的那一场,而是仍在内心肆虐的暴风雪,压垮理智、卷走希望、带来死亡。
约瑟夫的叹息真实得仿佛不是幻觉,但卡尔清楚,只要自己回头,就会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不希望打破这种幻象,这种仅有的幻象,已经是他惟一的解药。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卡尔低声问道,“约瑟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只有单调的风声回应了卡尔,整座古堡都陷入了死寂。这座古堡,这座“河畔古堡”,当地人是这么叫它的……
“不要在河边逗留,在河边逗留的人会沉入水底。”先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仿佛再自然不过。卡尔一下便想起了先知很久以前给他的忠告,那数不清的忠告中,最令卡尔战栗的几条。
古堡中忽然传来模糊不清的悉索声,仿佛发出窃窃私语。也许是他太过虚弱,竟开始觉得四面的墙壁正缓缓收拢,要将自己永远留在“河畔”。
然后古老的墙壁开始发出“嘎吱”声,让这种错觉更加真实。卡尔感到一阵麻木从脚底升起,无名的恐惧令他动弹不得。在他眼中,阁楼仿佛不再是没有生命的建筑,四面的墙壁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上下起伏着,仿佛正在呼吸。
卡尔闭上眼睛、再睁开,以为一切疯狂的景象都会恢复正常。然而并没有,他甚至发觉脚下的地板也开始缓缓起伏,仿佛下面有什么蛰伏的东西正苏醒过来,即将冲破束缚。
“据说那家人在闹鬼的古堡中遭遇了不幸,于是那里荒废了很久。”约瑟夫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另一个时空传来,“那个被诅咒的地方,我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卡尔的身体逐渐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他的意识如同沸水一样快要在大脑中炸开,然而双脚还是纹丝不动。最初,那种窃窃私语的声音还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然而现在已经如同贴在卡尔的耳边低声呢喃一样了。
而墙壁中发出的“嘎吱”声已经愈来愈响,渐渐地增强成为轰鸣。卡尔在迟钝的惊恐中意识到,一切都不是幻觉,而是真是发生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离开的话,那么现在,当卡尔重新站起来之后,就是古堡不愿放他离开了。
走、走、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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