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望（1/2）

手里的，并非是换成了别的什么人，而是换成了物。

川绫的右手握着细细一支笔杆，正在锦帛上写字。笔尖流出的细瘦的字体，和《隔相望》扉页上的一模一样。川绫知道，自己是进了母神的视角。

母神在写一首诗，而且还是情诗。这本应是川绫能读懂的东西，然而透过母神的眼睛，却只有一个一个的单字进了她眼睛。

每个字都懂，然而串成诗，就全不懂了。

画外音透进她心里，她才知道，母神写的是情诗。

看来彼时的母神，也不知所抄诗句的意思。

写完后母神丢下笔。右手一捻，红色的火焰从指间跳出，把诗文和笔墨全都烧干净。

川绫感到嘴角弯起的弧度。母神笑得正开心。

又是一把火，把刚刚伏案的陋室也一并烧了干净。

川绫穿在了母神身上。那么布依，大概就在父神身上。不知道，这个身临其境书，有没有让她和布依，通过画外音交流的功能。

母神出征。随手一挥便是大火燎原，再一挥便是天雨携着雷电袭来。大火烧毁万物，雨则浇灭火，最终剩下的只是一片枯木荒原。

那是的母神——不，这时候她大概还不是母神吧。她很少说话，也没有什么心理活动传进川绫心里。这是她也一定没有语冰的小字。伴随她的，只有与生俱来的名字——星汇。

布依在学堂里，讲过母神的降生。当他说，母神来自浩瀚星海的时候，便有一个小仙官举起了手。

他站起来问：“我有疑。老先生说过，旧神诞于战争与灾厄。母神是个例外吗？”

布依没有特意提及，但也不会刻意规避残酷往事。否则学史便没了意义。

母神确实诞于光河星海。而那光河星海，便是头顶无法掌握的世界，是最初的民智渴望一窥天意的媒介。

无数人企图借星空、测未来。他们中有受天眷顾的、有一败涂地的、也有侥幸偷生的。占星观测下，有无数的野蛮牺牲，无数生人的献祭，还有因之引发的无数场莫名的战斗。他们在懂与不懂间，迷信着天。

星汇便于此凭空而生。

川绫感觉现在的母神，一定是初诞不久的母神。她近乎没有自我。这种感觉，同川绫在素鸡体内感受到的空虚的千万年很是相似。那是大道无常主宰一切的时候。

川绫觉得主宰这个词并不妥当。这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强的词，而那个时候只有无常，没有意识。

母神自己或许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时常会停留在一个占星者身上。

那人长相并不十分出众。但川绫觉得也算清秀，只是寡淡了些。他颇有占星预事的天分，至今尚未有过偏差。

川绫想：这大概就是故事的男主角了吧，想必布依在按他的意识行动。

川绫努力回忆起《古事记》里父神的样子，未果。不过从还剩下的些许印象里，川绫肯定父神是个棱角明晰的人，似乎不是这个占星官的模样。

川绫进到母神意识里来后，母神一直没照过镜子。川绫也就没机会，再见母神真容。川绫不知道母神的样貌仪态是否有大的变化。

川绫心里母神的样子，是《古事记》里高高在上的白影。性格则是如母亲一般的温柔与体贴。而她今天，又通过好几本身临其境书，认识了另一个母神。所以川绫自然地，把早年的母神想成了一个古灵精怪，颇有些妖异的独特少女。

后来天地发生了巨变。川绫透过母神之眼，看见大地崩裂，其中一块碎片上浮，空中的云与气，聚集缭绕在碎片周围，在半空形成一块悬浮的陆地。

世间之神与大能之人，皆跃上这新生的沃土。这便是后来的天京。

母神常看着的那个占星官，在天京形成的前夜，从星轨里勘察到了踪迹。他向他的主神进言，说天地秩序将生，众神将和平划分新土。而与之相对的另一个占星官，则言天地有大战，诸神将战于新土之上，以神之血浇筑天界之貌。诸神换代，九死一伤。

未来的母神星汇站在新土之上，火焰已在她的眉间心头跳跃，旧世的嗜血欲望正催生非胜即死的战斗。

预言和平的星官，被绑在火刑架上。诸神交战的第一道天雷，将成为他妄言的惩罚，代价是血、是命。

川绫看到远处着白衣的高大男子，正缓缓举起一方神戟。天与地，都随着他的动作颤动。便是诸神，也不住退却。母神转过头。川绫随着她的目光转动，看清了那男子的容貌——正是日后的父神泽武。

母神没有退却，战意愈发汹涌。川绫跟随着母神抬手，置于眉心。引导着身体里的神之血，燃成烈焰。这火有烧光一切的力量，天地也不例外。

母神用指尖，将神的火，引入世间。川绫已跟随她无数次这样做过。

然而这次，在神火即将出世的时刻，母神停了动作。

在炽烈燃烧的火光里，母神看见了自己心头一个身影。那是她无数次顾怜的身影，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正在探勘的身影。

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火，将跟随天雷贯穿大地。天雷贯穿星官的心脏，而她的血液燃成的神之火，将烧毁星官的肉身，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这个画面在母神的识海里烧了好一会。父神举着戟，天地依旧在不停颤动。

川绫便是有了些许新神之力，仍不过只几千年的修为。在旧世最高神力的威压下，她本能地心慌害怕，她想要颤抖、想要退却，可是身和骨都无法响应。母神直立着，没有丝毫退却。她的心，她的力，从现实里走了神，在火光里幻影中溺死。

母神的手，依旧在额前悬停。天地静默，似乎是在等她心里一个决定。

半晌，她放下手，神火自眉心熄灭。即便放下了武器，她依旧毫无畏惧，藐视众神。

山河颤抖，声音听起来竟像极远处传来的恸哭。

这声音，随父神放下手中之戟戛然而止。

正如星官所说，新的秩序正在建立。诸神的云端之战，没能打响。母神转过头，眸光第一次携着意识，穿过云层，直直落在星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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