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虎（1/2）

那扇窗叫人推开，便再也合不上了，风透进来，雨透进来，雪月秋阳透进来，万里春光透进来，那扇窗是他心中最宝贵的秘密，他身为人子，不能彩衣娱亲，不能尽孝膝前，不能侍奉阿娘终老，临死之前，只有将这份最珍贵的记忆，分享给生养他的骨肉至亲，叫娘亲晓得，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虽然不近人情，不通人事，不如人意，但他活过，哭过，笑过，也被人珍爱过。</p>

孙氏的心，在忐忑不安中，隐隐感到焦灼愤怒，“这竖子幼年时，倒还有几分可人。”</p>

“自那以后，他便常来陪我，陪我读书，下棋，同我讲外间的趣事，”</p>

“你远离父母，辟院独居，莫非就是为了方便那小子出入？”</p>

裴景熙听出母亲口中的怒气，“阿娘，儿只是不想在人前碍眼。”</p>

“胡说！你是府中嫡出的公子，爹娘是你的至亲，兄弟是你的手足，奴才下人若敢对你不敬，自有为娘料理，谁敢嫌你碍眼，又碍谁的眼来！”</p>

他无法解释，爹娘是他至亲，所以他更不希望他们因为看见儿子这副样子而心生愧疚，兄弟是他手足，所以他才不想与他们待在一处，令他们小心翼翼，处处掣肘，奴才下人稍有疏忽，家中管事便会严厉责罚，可责罚以后，他们心中只会觉得三少爷心肠歹毒，刻薄寡恩，难怪上天也不肯眷顾，府中人人待他好，可他却只有待在见不到他们的地方，心上的那块大石，才不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p>

“熙儿，你老实对娘亲说，你迟迟不愿成婚，是不是因为那六皇子？”</p>

孙氏从没见过三儿那样笑，笑得叫她欣喜，也叫她心酸。</p>

“娘说错了，恰恰是因为他，儿才日日夜夜盼着成婚，与一个心心相印的人，与爹娘一样，互相关怀，互相扶持，互相爱慕地过完这一生，我的心中已经有了这样一个人，阿娘叫我还如何与他人成婚。”</p>

“荒唐！你知不知道他这是在害你啊！”愤怒之余，孙氏只觉悔不当初，后悔太惯着这孩子，后悔叫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悔养成了他固执乖张的脾性，后悔关心得太少，叫他被人引入歧途！</p>

她手足无措地在房中来回走了两趟，又在儿子跟前止步，语重心长地规劝道，“你只是未曾接触过女子，才会被一个男子蒙蔽，听为娘的话，往后莫再跟他见面了，娘为你择两个灵巧的丫头，给你做通房，你同她们亲近亲近，便不会再胡思乱想了。”</p>

他不该感到失望，因为没有什么好失望的，也不该觉得苦痛，这些不都已是早有准备的么？他已习惯掩饰，习惯不动声色，习惯强装欢喜，更何况，母亲的安排，总是最好的安排，错的只是他自己，在该认命的时候不肯认命，幸好现下还来得及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他顺从地点点头，难得乖巧，垂下眼帘，轻声答道，“都听娘亲的。”</p>

孙氏松了一口气，“好孩子，中院的暖阁还给你空着呢，我立刻就叫人给你收拾东西搬过去，这院子冷冷清清，离得又远，莫再住了。”</p>

“阿娘，明天一早再搬，我今晚还有话想对他说。”</p>

孙氏原本不想答应，可又怕一下子逼得太紧，反倒弄巧成拙，那六皇子又不是个好惹的，三儿自小说话算数，他既已答应不再见面，当是不会诓骗她，大不了，晚间遣几个侍卫过来看着，“好，那娘亲明日一早就让人来替你收拾，你告诉他，他少时对你有恩，裴家不会知恩不报，他接近你，究竟图裴家什么，尽管直言相告，只要娘能做主的，必定满足他，但若再来纠缠我儿，为娘的可不管他是不是皇子。”</p>

茂竹送走面沉如水，余怒未消的主母，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前，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越是口口声声说疼爱主子的人，越是要让他委曲求全，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兴冲冲地跑进去问说，“主子，我把六殿下叫进来么？殿下想是不放心主子，在外头一直没走呢，又下起雪来了，怪冷的。”</p>

室中人别开脸，若无其事抹去面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一如往常笑说，“叫他进来吧，顺便去厨房弄些热汤来。”</p>

“好嘞！”</p>

茂竹忙不迭打开院门，门外的人双手抱臂，背靠院墙好似一尊立像般一动不动，发上，肩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落雪，连眉上都结着霜花，他快步走上前去，见四下无人，立时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地说道，“殿下，要不然……你和我主子离开京城吧！”</p>

慕容胤伸手摸摸小奴的后脑，幽深的眼眸里带着惆怅的笑意，“你主子说的？”</p>

茂竹连连摇头，“不是，是我说的，夫人叫主子明日就搬到中院去，往后再不与你见面了！”</p>

慕容胤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的神情，“你主子答应了么？”</p>

“答应了！”</p>

他抬眼望天，眼中波澜不惊，语气淡薄平静，“他既答应了，我又如何能带得走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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