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梦(1/2)
阳春三月,桃花满皇城。
皇宫内东宫练武场,少年伸手从武器架上取下长枪,抬手挽了个枪花,回身一笑,扬开爽朗的笑容:“锦书,这次我定会胜过你。”
不远处倚在树下的少年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别,算我求您了太子殿下,按你这样败一次便换一种武器比试我真的吃不消。”
云锦书生怕太子仍然坚持对战,赶紧指着一旁乖乖坐在小木凳上的二皇子,道:“你家弟弟都等你半天了,可别对小孩子食言。”说着冲二皇子狡黠地眨眨眼。
二皇子尚在总角之年,小小一只糯米团一脸懵懂地看看太子,又看看云锦书,嗓音奶声奶气:“皇兄,景瑜想吃桃花糕。”
太子一噎。
沉迷与锦书比武切磋,竟是把对幼弟的承诺抛到脑后了。
太子摸摸鼻头,有些尴尬。
谁料二皇子浑然不觉太子心中所想,继续说道:“皇兄,景瑜好无聊呀,你什么时候和锦书哥哥打完呀?三弟弟有桃花糕吃,景瑜也想吃。”
云锦书噗嗤一笑,惹来太子恼羞成怒的一瞪眼。
微风吹拂,练武场旁的桃树簌簌落下数枚桃花,引得二皇子鼻头一痒,打出一个喷嚏。
太子顿时神色一紧,抓着二皇子一阵询问:“身体怎么样?有何不适?今日吃药了吗?”太子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抓得二皇子微微皱眉。
云锦书不忍直视地转过头去,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
二皇子被太子抓得久了,终于忍不住疼痛,鼓起脸,原先微胖的小脸变成个鼓鼓囊囊的米团子,道:“皇兄你好烦呀,景瑜不是药罐子!”
话是这么说,二皇子到底没挣开太子的手,只是小孩子受不住太子没稳住的力劲,肉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
二皇子心中直抱怨,嘴上却闭得死紧,愣是一句怨言也没吐出,但身体的微颤还是显露出了他的心思。
然而太子的力道愈发重了,一脸痛心疾首:“阿瑜,皇兄是关心你。”
二皇子忍着疼,悄悄地撇嘴。
云锦书抬脚踢起地上的长剑,将剑收入鞘中,执剑聚气,向太子的手臂掷去,不轻不重的力道正好把太子抓着二皇子的手拍开了几寸。
肩上的力道顿时一松,二皇子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太子吃痛嚷了一声:“云锦书你干什么!”
他浑然不知二皇子内心的嫌弃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你再不松手,这小团子没病都要被你抓出病了。”云锦书聚气将剑收回,置于腰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就是打个喷嚏,大惊小怪。”
太子一愣,掀开二皇子的臂膀上衣服一看,这才发现二皇子的手臂已经被自己抓红了一大片,顿时愧疚地连声道歉。
二皇子一副大人有大量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故作潇洒地一挥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
看那模样,颇有云锦书平日的影子。
云锦书走过来,笑着俯**子,捏捏二皇子的小脸,逗弄道:“阿瑜,叫师父。”
二皇子萧景瑜自幼体弱多病,常年被草药温养,不善文章亦无法舞刀弄枪,故而一直不受皇帝重视,只有同胞兄长——当朝太子对他颇有照拂。
相反地,三皇子萧烨与萧景瑜年纪相仿,才华出众,武艺超群,与太子尚有一较之力,颇得皇帝喜爱。
太子喜好结交天下名士,年少出游时,与剑圣云锦书相识。身为江湖人士的云锦书能够出现在皇宫,正是受了太子之邀。
停云楼的镜烟琴法奥妙无穷,亦有修身养性的益处,对于体弱之人是极佳的修行之法。
太子这次请云锦书进宫,一是按捺不住与剑圣切磋的心思,二是想请云锦书收二皇子为徒,授与镜烟琴法以调理二皇子的身体。
如此一来,二皇子便要拜入停云楼,远下南越潜心修行。
但此举得到了皇帝的应允。
毕竟二皇子体弱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的。多年的药材砸下去也只能让二皇子的情况稍有好转,如今多了个解决的办法,自然是要尝试的。
更何况云锦现任楼主,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圣,名望极高。
而国师座下的太卜也是停云楼出身,皇帝必然对停云楼信任有加。
二皇子瞅了瞅云锦书,认认真真地摇头。
眼看着云锦书把嘴一撇,俊朗的脸顿时垮下来,二皇子小脸一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皇兄的师父都是白胡子老爷爷,你没有胡子,脸上也没有皱纹,所以我不能叫师父。”
云锦书一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就听你的。”
小团子真有趣。
云锦书把眼一眯,心满意足地笑了。
今日便是二皇子出宫南下,拜入停云楼修习的日子。
临行前太子扑在马车上泪眼婆娑地塞给二皇子一大包桃花糕,满脸的不放心,絮絮叨叨了一大串。
二皇子仍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笑得灿烂。
满园桃花,竟不及其半分笑颜。
二皇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子此举除了为自己谋得温养身体之法,更重要的是将自己从皇宫的风云变幻中摘出去。
此行一去便是五年。
初到停云楼,二皇子结识了自己的师兄,停云楼程氏家主,当今琴圣程鹤年。
修习半年后,江湖各大势力围剿停云楼。
而停云楼主云锦书失踪,程鹤年一改清冷模样,于众目睽睽之下破口大骂。
众人推之,风雨将倾。
二皇子第一次知道了何为人心。
北地百工门毅然站在停云楼一方,派来援兵,救停云楼于水火之中。
众乱暂且平稳,而云锦书仍然不知所踪。万般无奈之下,程鹤年暂代楼主一职,亲身教导二皇子。
二皇子正式成为了一名琴师。
两月后,云锦书友人狂刀老祖来访,与程鹤年交谈过后,留下自己的徒弟匆匆离开。
程鹤年见这徒弟与自家师弟年龄相仿,便让二皇子前去招待,两人也好做个伴。
二皇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与他年纪相仿却浑身死气沉沉的人,肉肉的小手抓上那人垂在身边的手,顿时被传来的冰凉激得打了个哆嗦。
想了想,二皇子没有松开手,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就是师兄说的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人一身破烂黑衣,浑身脏得像是刚从柴堆里爬出来似的,他却丝毫不在意,满脸死气,眼神沉郁,活像个讨魂的野鬼。
他刚刚拒绝了程鹤年对他是否需要清洁的询问,一个人坐着,谁也不理睬,此刻面对二皇子的询问自然也是一个眼神也没给。
二皇子碰了壁,并不气馁,眼珠转了一圈,抓起“朋友”的手使劲摇晃:“你叫什么名字呀!”
“啊!忘了说了,我叫萧景瑜!”二皇子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未自我介绍,赶紧报上名字,接着继续摇晃对方的手臂。
可谓是烦不胜烦。
那人一直沉静无波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烦躁,妥协般地吐出几个字:“我是刀客。”
“不对不对!我是问你的名字!”二皇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知道你是名刀客,我还是名琴师呢。”
“快说呀快说呀。”二皇子的摇晃就没停过。
没完没了了还。
“没有名字。”刀客用力甩开二皇子的手,声音冷冽。
此时他的嗓音还未变得嘶哑难听,声音冽然如寒冬,但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郁结之气。
二皇子被刀客的力道甩开,踉跄了几步,好在稳住了身子,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坚持不懈地跑回刀客身旁,抓住他的衣角:“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你乌漆漆的,叫你阿乌好不好?”
“不好。”
刀客用力掰开二皇子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转身就走。
二皇子赶紧跟上:“你别跑呀……哎哟!”二皇子一个不留神,踩中路面上的一块碎石,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二皇子眼眶顿时红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听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察觉不对劲的刀客顿了一下,转身见二皇子摔倒,被这小小一团趴在地上的情形吓了一跳,跑上前将他扶起,顺势拍拍他身上的灰尘。
刀客原本的沉郁一扫而空,多了几分生气。
“疼吗?”
二皇子一听,立马擦干眼泪,故作无事发生地猛摇头。
“……我带你去找程师兄,看看有没有伤着了。”刀客轻轻叹口气,抱起二皇子。
刀客虽仅年长二皇子一岁,但因自幼习刀的缘故,力气比寻常成年人还要大上几分,眼下抱个肉团子也面不改色。
二皇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双手立马搂住刀客的脖子,丝毫没有感觉到刀客的瞬间僵硬。
“阿乌哥哥,你是个好人!”
“不要叫阿乌。”
“我就要叫!”
“不许。”
“我就是要叫!”
“……”
刀客无语片刻,二皇子笑得狡黠。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红霞染了半边天空,映得两人的脸有些失了真。
半大孩子抱着小孩子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夕阳照射下,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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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二皇子便缠上了刀客,对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俨然一副小尾巴的模样。每次刀客想要呵斥他,被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眸瞅着,火气愣是一下子全被浇灭,叫刀客无可奈何极了。
日子一久,刀客渐渐也就习惯了二皇子的跟随,两人的关系也愈发要好。
二皇子甚至拉着刀客一起修习停云楼的琴法,刀客盛情难却,只好也教授他散家刀法。
然而刀客对乐理一窍不通,学了多日也毫无进展,二皇子因身体虚弱也不能长时间使刀,两人这互授修习之法只能无疾而终。
后来程鹤年得知,惊得拉断了一根琴弦。
江湖中最忌修习别家武学,二人这行为幸好只是私下玩闹,并未张扬。
见二人似乎心无他想,感情要好,程鹤年想想,没有惩罚二皇子,只是在平日对二皇子的教导中严厉了许多,直叫二皇子苦不堪言。
第二日程鹤年便把刀客叫了过去。
“有一事需要请你帮忙。”
刀客拱手答道:“程师兄请讲。”
“我知你与阿瑜感情深厚,”程鹤年眸色渐深,“你能从……中走出去,我为你感到高兴。”
“如今烽烟渐起,我无意于争端,而阿瑜年幼不知宫廷腌臜,又身中剧毒,今后怕是需要你照拂一二。”
刀客面露不解,程鹤年便将所有的事一一道来。
从程鹤年处出来,刀客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的二皇子。
二皇子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兴奋地回头,冲刀客招手。
“阿乌哥哥,师兄和你说了什么?”二皇子眨巴眨巴眼,一脸好奇。
刀客伸手揉揉二皇子的脑袋,低声答了一句:“没什么,走吧。”
二皇子见刀客情绪不对,安抚般地拍拍他的手臂,乖乖闭上嘴,跟着刀客离开。
刀客看着满脸天真烂漫的二皇子,心中犹有余悸尚存。
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亲生父亲下了剧毒,不知他得知后会做何感想。
而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他平安?
“阿瑜。”
刀客停下脚步,唤了一声。
二皇子不明所以地看他。
“若你遇到危险,我一定会保护你。”
“如果我们分开了,我也一定会去找你。”
二皇子被刀客满脸的严肃镇住了,心中不明更盛,迟疑着回答:“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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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在停云楼修习的第五年,刀祖前来接回弟子,而从皇城加急送来的信件也到了二皇子的手中。
信件是徐皇后所写。
信中讲述了自己对二皇子的挂念,而二皇子的兄弟姊妹也相继长大,希望他回宫一趟。
天知道徐皇后写这封信时内心有多复杂。
徐皇后是个可怜人。皇帝曾下令,所有人只能称她为“徐皇后”,而不是“皇后”。
皇帝多年前曾有过一名红颜,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无奈红颜入宫为后不久便因病去世,至死也没留下子嗣。
纵使皇帝如何悲痛,但皇后总归是要有的,他很快迎娶了真定徐氏嫡长女徐婉月。
真定徐氏中人,不论男女,世代从军,武艺高超,统领北方重兵漠北军,战功赫赫,为边防立下汗马功劳。
时间一长,坊间都称漠北军为“徐家军”。
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真定徐氏功高震主,皇帝必然要把这枚眼中钉除去。然而徐家繁衍百年,势力根深蒂固,皇帝只能一步一步来。
这第一步,便是迎娶徐婉月。
都说将门虎女,可这徐婉月却是身体娇弱,成了徐家唯一一个不能习武的人。
偏生她还是嫡系。
于是徐婉月便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徐皇后爱不爱皇帝?
约莫是爱的,否则她也不会在明知道前路是龙潭虎穴,也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从未生过反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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