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变故(1/1)
莽哥哥十四岁这年,王婶挂心的事情一件件的解决了。在借遍了亲戚朋友后,永哥哥终于迎娶到了单姐姐。成婚那天,单姐姐的脸颊比晚霞还要艳丽,永哥哥的眉目比青松还要俊朗。单姐姐嫁过来后,不久就怀孕了。王叔王婶乐的整天合不拢嘴,永哥哥谋到了乡佐的职位,成为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家里经济状况也总是好了些。莽哥哥大约是受到了永哥哥榜样力量的感召,不再总与我出去疯玩,而是经常缠着母亲问这问那,母亲说他为人灵活,脑筋又快,将来会比永哥哥还要有出息。
生活的改善,总是要像燕子筑巢,一点点的累积,而不幸的来临,却如一阵狂风,摧枯拉朽。盛夏某天,一贯早早便出去卖饼的王叔,说是身体实在不舒服,在家歇着。王婶唠叨了两句,便出去下地了,过了一会儿她从地里回来,却慌慌张张来让母亲过去看看。我跟着跑过去,看到母亲探了探王叔的鼻息,便让王婶赶紧去请郎中。可不巧的是村里的郎中外出诊病,等我娘和王婶从邻村请来了郎中,王叔已经咽了气,床前是哭成泪人的莽哥哥和单姐姐。
生离死别的事情,书本上讲过许多。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却给我带来巨大的震动。王叔虽然木讷不善言,可是他会为我和莽哥哥做捉黄鳝的笼子和捕知了的网兜,会在我跑过他摊边的时候硬塞给我一个炊饼,会在翻地的时候顺手把我家的地也翻一遍。他忙碌了半生,还没有看到孙子,便这样匆忙的走了。我开始想,如果我娘也这么离开我,那在这世界上,便没有人再爱我关心我了。我被这样的恐慌追赶着,一刻也不敢离开母亲。
王叔的突然离世,给他们家带来了巨大的悲痛。王婶大概从未料到,与王叔吵了一辈子架,总是她占了上风,可一旦这个对手不在了,所有曾经的胜利都成了遗憾。永哥哥开始承担家庭的重担,整日早出晚归,而莽哥哥话越来越少,我终日和他在一起,却似乎又离他很远。所幸永哥哥的孩子快要出生,孩子便是一个家庭新的希望。
这年入秋以后,母亲便患上了咳疾,不得已停了教书。我知她是操劳过度,便求她不要再辛劳,我会捉鱼摸虾,总不至于饿死。母亲笑着说哪里有人不生病的呢,我实在太紧张。可她不知道死亡二字,已如悬在我心上的利剑,我不敢奢望别的,只求母亲不要将我孤零零的留在这世上。
可惜老天似乎很喜欢捉弄那些所剩无几的人,母亲日渐消瘦,食量也越发的少了,大夫请了几拨,一贴贴的药下去,却从不见好转。到了年底,母亲已经几乎不能起床,她和我都知道,我们相伴的日子已经不多了。那年除夕,王婶送了好多饺子过来,我喂母亲吃了几个,母亲微笑着说吃不下了,她从枕下摸出了一个红色锦袋,示意我打开,里面是一枚洁白的玉玦,刻着一个小小的京字。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她与王婶已经说好了,等她走后,我就跟着王婶一家生活。王婶是个爽快人,她既然答应了就会照顾我,但是寄人篱下,一定要多做事,少说话。若有一天,我决定独自一人生活,也不要害怕,只要心胸开阔,行事磊落,办法总会比困难多。这玉玦,曾是我父亲的贴身之物,若有一天,真的走投无路,也能值些银子。我心中难受,伏在母亲膝上默默掉泪,母亲抚摸着我的长发,也不再说话。外头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在辞旧迎新,一团喜气,而我和母亲,却一步步的走向别离。
正月初八,母亲再也没有醒来。那天天特别冷,母亲的手却仿佛一直温热着,我跪在母亲身边,久久不愿放手。王婶帮着我安排了所有安葬的事情,并且让我住到了她家去。连着几个月,莽哥哥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他不曾安慰我,大概我们彼此都知道,这种孤独,是言语无法缓释的,而我们,只能随着时间慢慢自我治愈。那一年,我十一岁,世界还未在我面前展开,但我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