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1/1)
大家便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却听得一直不说话的庄公子缓缓开口道:“在下的父亲是新野县令,新野豪门众多,豪门家的小姐们也一直苦于没有女师傅授业,你既是刘大夫的弟子,若是愿意前去,她们自然会盛情相待。”我和傅喜都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傅喜想了想,便笑道:“这个去处倒是妥帖,又免的让广陵王府和张府继续纠缠不清。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微笑着说我知道了,并向庄公子致谢,没想到他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难怪会与傅喜成为好友。
那夜我们喝了整一坛酒,大半是我喝的,喝到最后,我已不记得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至于怎么回的张府,我也全无印象。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只觉得腹中辘辘,头昏欲裂,下巴像是被人打过,酸楚难忍。长那么大,我还未如此放纵过,可这放纵的后果,却着实难受。我揉着腮帮子出去找吃的,却碰上张姐姐派人拿着给我留的午饭过来。我突然想起昨天傅喜说的刘然公子的事情,心想这次我一定要亲自见刘然公子一面,问清楚他的想法。可是今天我这一身酒气过去,不太合适。
沐浴更衣后,方才觉得舒适一些,我踱步到池塘边,背倚着石栏,将头发披散晒着太阳。自从做了离开的决定,我那如同寒冰一样的心,才仿佛裂开了一条缝,阳光能漏进来。今日天气极好,天蓝的没有一丝白云。我正发着呆,却听到背后张大哥的声音响起:“醒啦?”我忙回头,看到张大哥笑盈盈的看着我,我有些窘迫,忙胡乱的扎起了头发,端端正正的站直了。张大哥踱到我面前,我奇怪的问他:“这个时候你怎么在家?”他笑了笑:“刚回来,看你昨日醉成那样子,有点担心。”我面色忽的红了,眼睛盯着自己脚尖:“我以后不会再喝醉了。” 在别人家里醉成这样,的确不是一个女孩子家应该有的模样。却见他一步步地走近我,在我跟前停下,好一会儿不说话。我奇怪的抬眼看他,却发现他弯着腰,正在细细的打量我。察觉到我的尴尬,他转了个身坐在石栏上,对我说:“你和祁儿都长大了,母亲去世前让我照顾好你们,可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到。祁儿不满意自己的亲事,你呢,”他顿了顿,“父亲认为,你不嫁入王家,未必不是件好事。也是出于这个想法,这次我们并未出面为你做主。祁儿出嫁后,你依然可以留在张府,我可以照顾你。” 张大哥眼睛闪闪亮的看着我。我心中苦笑,只能当做没有听懂他的话:“我已经想过了,等张姐姐出嫁后,我想出去看看这天下。”张府对我而言,是我身世的隐秘联系,是绝望之时的容身之所,这样的关系,我祈祷不要有任何改变,而且,我对张大哥,除了敬爱,并无他意。他见我一口拒绝,急忙说:“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是极不容易的,你千万不要冲动。”
我明白他说的都是对的,也知道蜷缩在张府,可能是我未来最安全的一个选择,他对我满满的都是善意,可是我却无法回报以爱情,偏对我而言,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是对生命的辜负。看我默不作声,他又坐了会儿便离开了。张大哥的心思我明白,他是想完成张伯母对我的托付,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收留在张府。可以想象,以我现在走投无路的处境,若是还要留在京城,这不失为一个上佳的选择,张府会善待于我,在他们的庇护下,过往的事情,都会如云烟般散去,我会有一份平稳而安逸的生活。可是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离别,我渐渐明白人生苦短,只有心甘情愿的日子才是活着的。说到心甘情愿,想到昨天傅喜与我说的刘然公子来京的事情,不知道他和张伯伯之间谈了些什么,竟然没有向我们透露丝毫风声。
第二日我便去了广陵王在京城的府邸, 在书房等了许久,刘然公子才满脸倦容的走出来。上次与刘然公子分别,也不过是小半年的光景,可今日一见,他却似颓废了许多,眼下乌黑,新长出的胡须也未曾刮去。见我奇怪的打量着他,他跌坐在圈椅中, 招了招手,仆人端上两杯茶,他端起啜了一口, 懒洋洋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京城了?” 我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起他来京城,居然不曾通知张姐姐,心中有些不快, 开口便有些冲:“你管我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想偷偷的来偷偷的走?”没想到他却回答:“没错,我是想偷偷的来偷偷的走。”我腾的一下站起来,站到他面前, 逼得他坐直了身子:“你这次来京城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张姐姐,何必你要去拜访张伯伯?刘然公子,你在京城多日,想必也知道了我和王莽的事情,世间相爱的人能相守在一起太难了,我不希望张姐姐有和我一样的遗憾,所以,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刘然公子沉默了,他和我之间,似乎只剩下空气在流动,良久,他背靠在椅背上, 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回到广陵后,便求父王出面向张大人提亲。父王虽然认为不妥,但仍是答应了我。可谁知不久后王商大人便被免官,而父王与王丞相相交甚密,父王担心有人借机发难, 便让我来京城, 一是观察局势,二是探听下张大人对此事的态度。所以我这次进京,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我一到京城,便邀约了张公子,他拒绝赴宴。可我不死心,托史丹伯伯出面, 拜见了张丞相。张丞相倒是没有拒绝见我, 席上也是谈笑风生,可后来他让史丹伯伯带了一句话给我:放弃张祁保全家族。” 刘然公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当日情景仍历历在目:“父王为了一家平安,隐忍多年,我又怎能凭着喜欢,肆意妄为呢?你说我胆怯也好,无情也罢,这都是我必须背负的责任。” 他眼神空洞,像是透过我看着我身后的某处, 然后双手掩面,又缓缓滑下。
我惊得立在原地,是张伯伯么,我曾想过张府不会轻易同意姐姐与刘然公子的婚事,可却没想到他们的反对如此决绝。我、张姐姐、刘然公子,我们都被一阵风吹向自己的命运,可谁告诉我,这风来自哪里,如何改变。我轻声问他:“若是不可改变,你是不是不想让张姐姐知道你来过京城?”刘然公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爱情有时候表现为占有,有时候表现为放弃。执象而求,终究咫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