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是真（1/1）

一路走的辛苦，越往西，人烟越是稀少，绿色越是难见。过了陇西，穿着露臂大袄的羌人渐渐多起来，他们无论男女，都扎着粗粗的麻花辫，面孔黝黑身形壮硕，颇为新奇。听萧公子说，羌人骁勇，有些被朝廷征做了戍边的士兵，有的就成部落的聚居在河谷地区。他们放牧牛羊，耕种麦黍。我们沿途看到水草丰茂之地，牛羊都在闲适的游荡，塞外的牛也与一般的不一样，浑身披覆着长长的黑色的毛，看起来威武的很。

八月初,我们才抵达张掖郡, 由于一路上萧公子都与我们说塞外的艰苦，物资的匮乏，我们已然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出乎我们的意料，张掖竟不似荒凉的边塞小城。时不时地看到穿着西域服饰的商队，骆驼背着沉重的货物，缓缓踱行而过。因为丝绸之路的缘故，张掖县聚集了大批贸易商，店铺林立，隐约竟有塞上江南的繁华景象。我原先担心张姐姐嫁到张掖，缺衣少用，生活会比在京城寂寞许多，看到如此景象，才稍稍放心一些。而萧公子年纪尚轻, 竟已经独立掌管这样一座边陲重镇，既要维持丝绸之路的通畅，又要协调与周围各个部落的关系，足可见他的能力与智慧。

太守府位于张掖县集市东侧，门口有一棵碗口大的白杨树，房子简朴，两进院落，七八间房，若是在京城，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宅子。眼见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是安置不下的，萧公子便让我和张姐姐，带着两个侍女，住在后院里，张大哥和他住在前院，其他人包括关内侯全部住在张掖驿站。张姐姐安顿后便指挥侍女清扫整理，把后院的房间收拾干净，摆上从京城带来的一应用品，熏上香，这屋子倒是温馨起来了。

一起吃完晚饭，张大哥便问张姐姐住的可还习惯，他的意思是如果姐姐觉得这太守府太寒酸的话可以选址重建，婚礼之前虽然来不及，但是现在送亲的队伍还在，要重建的话也是很快的。张姐姐捂着嘴乐了，她打趣张大哥道：“何止太守府寒酸啊，我看你要不把京城都给我搬来吧。”顿了顿，她又说：“房子小一点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咱们家房子那么大，大的都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我看这里的房子也装不了送我陪嫁的那些侍从，我留两个侍女就好，其他你还是带回去吧。”张大哥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终是放弃了。

八月十八，张姐姐终于出嫁了，婚礼由关内侯和张大哥主持，出席的不过十数人，看着萧公子扶着张姐姐，一步步向厅堂中间走去，我激动的热泪盈眶。张姐姐许是激动，不小心被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萧公子敏捷的扶住了她，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永哥哥与单姐姐成亲的画面，日子过的敷衍，竟已过去了这些年。

婚礼结束后不久，关内侯由于公务繁忙，便与我们告辞，起身回京。张大哥本意是再住一阵，不过十几日，便收到了从京城传来的加急密信，说是京兆尹王章弹劾大司马大将军王凤，朝中局势动荡，张伯伯要他立刻动身回京。张大哥不敢大意，收信后立刻整顿人马，准备启程。临行前，他交代我多陪陪姐姐，等来年春天一到，他再派人来接我回京。我心中有别的打算，只能支支吾吾的蒙混过去。

九月的京城，还只是秋风初起，而在张掖，却已是寒意沁人了。随着气温降低，风沙肆虐，过往的商队也明显减少。张姐姐发现萧公子经常要与羌族部落打交道，可是每次聚会，她一句话也听不懂，于是便让萧公子为她请了一位羌语老师，顺带着我便也学了些。可我想到十月底，张掖回京的路便要被大雪封闭，要走，便要等明年春天，万一张大哥派来的人来得早，我又必须要费好些工夫才能脱身。看出了我的心思不定，张姐姐便问我是不是想要走了，我愧疚的承认了。张姐姐沉默了半晌，对我说：“我大哥曾说过会照顾你的，你还是不愿意回京城么？”我摇摇头：“我一直感谢张大哥和你，可是总不能一直在你们的庇护下生活，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而且，京城那个地方，不适合我。”

张姐姐明白我的心思。第二日，她便让萧公子留意来往的商队，可以送我至荆州。萧公子一开始也试图挽留我，后来大约是张姐姐与他讲了事情的原委，他很快的便安排妥当，十月初有一个与他相识的商队，正好要回洛阳。按照我与子陵公子的约定，我修书一封，告知子陵公子我将于十月初启程，预计十一月中到，信末，我想了想，添了一句：“请不要告知其他人。”

在我离开之前，张姐姐被查出了喜脉，萧公子那日开心的像个小孩子，围着张姐姐转个不停。张姐姐的笑容里全是满足，她嗔怪我说不应该那么着急走。我反复摸着她的肚子，想到里面还有个小小的生命，觉得又奇妙又激动，可是已经通知了子陵公子，于是便答应姐姐等她生产前，我再来看她。大概是因为约定好了再见面的时间，我跟着商队走的时候，便没有了那么多离愁。张姐姐塞了一包金子给我，说如果新野不好，就回来。我点了点头，向他们道别，马车渐渐走远，我看着他们俩相互依偎的身影越来越小，眼泪这才不由自主的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