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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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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伶叙从来不知道,这座城,下起雪来,可以毫不含糊。

苑城离辛城并无多远。它没有越过黄河翻滚的浊沙,南边依旧是绵延的沃野平原。甚至还能感受到故乡永远温吞的风和气若游丝的雨,和着檐边的飞扬柳絮,浸着街边黝绿的苔藓,湿气浸润着每个人的呼吸。

当年的小小伶叙在在地窖中,神志晦暗,心若死灰。却平生中,第一次见到了雪。惊讶中忘记没擦干的泪眼,凝神看去,先以为是朦胧的雾,映着天际才透出的一丝光,照上他的脸。揉揉眼睛看,才发现,那是凝固的晶体。踮起脚尖把手够出窗外,接起一捧,细细端详。看着它的松软雪白,剔透晶莹。

他想起娘亲给说,在寒冷的北方,空中会飘起点点白色柳絮般的晶体,柔软似春季漫天的蒲公英。那是雪,覆盖一切只余纯白。

这一刻是他和漫天飞雪的初次邂逅。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万物都失色,一如悲苦。伶叙听见“吱呀”的脚步声, 侧耳细辨时几欲欣喜成狂。是不是娘亲和陆范?是不是他们来了?再熟悉不过了,这种气息。伶叙挂起笑,激动的站起身来,却只听见一片戛然而止。

美景之下,虚妄丛生。不过一场幻觉。乔伶叙跌坐在潮湿阴凉的地板上。明明灭灭只剩回忆倾斜,压倒一切。下定一份决心,或者只要一秒。他终于决定,要试着活下来。

“伶叙啊,你即使再怎么拿着乔,那劲儿也该过去了吧。”相如易一身红衣,倚着门道。

伶叙扫了一眼窗外的雪,平静接答,“哦,我这就下去。”

琴置在阁楼,阁楼建在楼里最高的木板台上。楼有绿纱掩着,乔伶叙就坐在那间小屋里俯看众人。通向阁楼的路只有一条,却一定要经过红姨的偏厅,伶叙的脚步是一贯的徐徐,远远地,红姨看着他。

“你迟了,乔伶叙。一个琴师应该知道守时。”红姨挑眉。

“谁是琴师?”乔伶叙径直走向楼梯。“我去了,红姨。”

伶叙一出现,鼎沸的人声里像被扔进一块冰核,瞬间冷凝。

相如易站在扶廊上暗暗发笑。有点想不通这个小小的孩子到底是何处生了三头六臂,连自己都自叹弗如。自己还得丢出眼神,众恩客才会服软迷惑,可是眼前这个冷硬的男孩,只一个绿影帐下似有似无的身形轮廓,就让一干人屏气。

刚刚坐定,木门便被推开。红姨的身后,一身雪青色衣服的小茵端着个小小的暖盆出现,里面烧着小块小块的木炭,黑色里透着猩红。

伶叙还没有发问,红姨就将身后的人推到身前,用着一种奇异的语气说:“伶叙啊,这位,便是城东苏家的倚远公子,暖炉是他要我给你备下的。

伶叙的眼神顺着红姨的手,却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脸。依稀的印象,就是他一直坐在最左边的角落里听他弹奏,不笑不赞,只是端然。

日光从屋顶的瓦檐的漏空中钻进来,影印似的透到青纱帐内,那位苏公子表情被阴影打上一片灰绿。伶叙回礼,“伶叙谢过苏公子。不过,我衣衾尚厚,白白辜负公子的一番好意。”

苏家公子突然笑开。伶叙迷惑,只是这么一个回神,就发现他的不同。

第一眼,他低调生人勿近,笑起来却又如三月光芒隐现。那双眼,初见的时候只觉得目光阴翳,现因笑容微微吊起,是美好丹凤的形状。

就在伶叙发呆的档儿,那人开了口:“抚琴之魂乃十指,而指却恰恰最易受寒。红姨,请将火炉置于案头上吧。”

这厢红姨迟疑着,小茵却,直直听了苏倚远的吩咐,放好东西。一抬头,微笑却似乎浓了些,对这乔伶叙轻轻点头。红姨也反应过来,笑吟吟地。苏倚远也未多讲,安然一笑,随着红姨下楼去了。

乔伶叙一人呆立半晌,轻轻地把手覆上琴身,的确感觉到琴身温热,连弦上似乎都有了暖意,扬手一拨,也不再生涩。心底却在疑惑。

乔伶叙天生是虚寒体质,每个冬日都是手脚冰凉地醒来,他不说,也未曾有人在意到。

这个人为什么就知道了呢?

在情销楼活这么久,伶叙是知道的,他只是拿技艺唬住楼下附庸风雅的那群人,他一直无心于他的十指和琴。这是他自我的一种内心抵触。这不是他的琴,不是他的书房,不是他的家,而他,也已经不是他自己。

那么,这双手上的十指,他不关心它们是否还能与自我的灵魂共奏。

不见了,那个从前的乔伶叙。

行尸走肉了这些年,今日是撞了邪,被一个外人怜惜起来,伶叙的心情说不清的复杂。

虽不安难解,却到底是有暖意的。

任性一次吧,乔伶叙对着自己呢喃。借着不知何处而来安慰,偷偷地回去一次吧,只一次。足以让自己继续撑起这般无力惨淡的日子。乔伶叙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起,落。

行云流水地一气呵成。

这曲《兰》,已被弹了数次。也不知下面的那些人,日久天长,会不会觉得枯槁乏味?

心中悲伤悄悄蔓延开来,他们看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琴声不是么。

没有唱词,只有手指在琴面上划过的痕迹。那些痕迹在如泣如诉的证明着什么曾经发生过的,离殇死别或者天雷地火。这支让乔伶叙成名于苑弥的曲,到底在说着什么呢?

其实是没有人在意的,对吧。

逢场作戏的话,纠葛不清的过往和回忆,又怎会真正被人上心?

或许连那个假意怜惜的男子,也只是想要以风雅的方式得到他而已。既然身体志在必得,那么如果能以虚情假意拿下情销楼乔伶叙的心,更容易成为日后的谈资。

这么想着,只觉得手指的寒意再次漫了回来。

一曲终了。楼下击掌声惊叹声一片,虚张声势地。

伶叙欠身回礼,眼神却不自主的瞥向最左边的角落。那里空无一人的,只剩周围的那些混杂不清的眼。

好似忽有一阵北风吹来,他晃了晃。等他定神,风过已然无痕。

说不清的郁结和怅惘涌上心头,伶叙想转身,摆脱眼前的这一片遮天蔽日的绿纱。走到楼道的廊口,突然听见红姨吩咐道:“伶叙,今晚上套上那件红色锦缎吧。张员外说,要在你房里过夜。”

乔伶叙只觉得指尖被蛰了一下,生疼,却只是答:“哦。我知道了。”

月映着雪。

鹅毛般地纷纷扬扬。乔伶叙仰起脸来看着高处敞开的小小木窗。屋内已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的身体开始散发出糜烂的气息,充斥着口鼻。

乔伶叙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身上的红袍早已被扯落在床下,是幽幽的光。说红色容易勾起男人的欲望。清冷的月光照在那份热烈上,乔伶叙只觉得满目全是绝望。任凭身上那人怎么深陷**之海,粗重的喘息声却无法蔓延他的身体。因为每一次。他都那么疼。

情销楼,顾名思义,这是一间青楼。他从不自诩“苑弥城第一琴师”,这样只会侮辱了琴师的名字。

可是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他从无怨悔。

小翎姐姐当年带着他和陆范向北逃亡,一路上照顾地无微不至。她只是乔家兄弟的陪读而已,从南到北的这一路上,姐姐实在已经仁至义尽。

而那一次,姐姐明明可以逃出去的。行路到中途,绿林强盗打劫了他们的马车,一番搜身后将他们关在破庙里。伶叙找到一个小小的墙角塌陷,三人就日夜地用手刨掘,终于挖出一个方寸大的洞。

他把年幼的弟弟第一个推出去,然后让姐姐先逃出去,那个时候突然在门外传来声响,有人来问话,查验他们是否还在。

先前伶叙勉强能应付,可是后来强盗们见事情奇生变,便想要开门进来。伶叙厉声大叫,“快跑!小翎姐姐,你带着弟弟快跑!”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进来的大汉一掌劈昏。

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满身是伤的姐姐,自己睁眼都勉强,还在认真的看护他。伶叙眼睛一热,就那么抱着姐姐大声的哭泣起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找我?”

“还好还好,”小翎姐姐拍着伶叙的后背安慰道,“我把弟弟安置好了,他安全了就等我们逃出去了,你放心吧小旭,你放心,姐姐一定带你去出去,一定带你们逃走……”说着说着,两个人的泪模糊了一片。

强盗把他们双双卖进情销楼。伶叙即使年幼,嗅着周围的一片胭脂粉气,也意识到此地是何地了。他看着红姨深深地扫视了姐姐一圈,露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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