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2/2）

跟所有不爱吃饭的孩子一样，每次吃饭都得奶奶或者妈妈，端着饭碗在我身后追着跑，哄一下吃一口。奶奶很懂得循序渐进，她总是先哄我说，“只吃半碗就好啦。”吃完半碗之后，她又会说，“只剩下半碗了，很快就可以吃完了，吃掉一口之后剩的就更少啦，不信你吃一口试试……”终于吃掉整整一碗饭，奶奶很满意，“真厉害，一整碗都吃完了，你看如果你只吃半碗，是不是很吃亏？”我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无言以对。

我就是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黑黄孩子，如果非要挖地三尺寻摸那么一两点独特之处，不外乎是我从小身体不好，经常半夜被爸爸妈妈抱来抱去的找医生，给人一种天要降大任于我的错觉。我基本每周会有三天时间不上课，坐着小板凳倚在墙根，跟一群爷爷奶奶一起揣手晒太阳。外加有两位与众不同的父母亲，我的暴躁爸爸是我人生第一位偶像，像作文书里写的一样，山一样伟岸，沉默少言却往往语出惊人；我的强悍妈妈是那个年代周围少有的知识分子，诡辩技巧家中无人可出其右。

每次闯祸都要被强悍妈妈骂，暴躁爸爸忍不住时也要说几句，强悍妈妈此时就会转而唠叨暴躁爸爸，“我都已经骂过了，你干嘛还要再骂，有一个人骂就可以了，为什么两个人都要骂，也不想一想孩子能不能承受……”

此种情形屡屡在饭桌上上演，一直持续到妹妹出生，妹妹出生之后暴躁爸爸开始向温柔爸爸过渡，捧在手心怕摔了一样疼着。

闯祸严重会被打，奶奶在身边就可以偷偷欢呼一声万岁，奶奶背后是世上最安全的庇护所，奶奶没在身边就只能乖乖挨揍。

强悍妈妈对我的呆板感到无奈，在心平气和时，纡尊降贵帮我出谋划策，“打你的时候，不要站着不动老实挨揍，看到我的手抬起来，你不知道逃跑吗？你跑了我能追着你打吗？”

年少无知的我听完之后深以为然，下次被打时风一样窜出院子，结果被强悍妈妈追了半个村。

追红了眼的强悍妈妈，随手捡起路边的石子，恶狠狠地扔向我，一脸后母相。

惊叹于强悍妈妈的凶悍，我醍醐灌顶，原来她的问句不是反问句，而是疑问句。

只怪我当时过分年轻。

大概由于强悍妈妈过于强悍，压制了我的天性，导致复杂的我，脑子从小少发育一根弦。于是情况更加复杂，好在还有温柔奶奶助我成长。

温柔奶奶喜欢搞一些高雅艺术，比如国粹之类。所以喜欢腻在奶奶身边的我，上学之前先学会了打麻将，至今仍是非正式玩家的，最小年龄纪录保持者。

那些寒冷冬天，奶奶常常会召集一干牌友，来家里交流国粹奥义，一桌麻将四个人打十几个人围观，小小的房间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身为奶奶首席关门弟子，我自然需要不苟言笑站在奶奶左右，不能离开半步。

强悍妈妈不想助长我这方面的才华，总是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突然出现，揪着我的耳朵要揍我。我当然反抗，强悍妈妈此时一定会请出镇我法宝，学名为针，把我摁在床上扬言要扎我的屁股。所谓招不在鲜，吓哭就行。

温柔奶奶正沉迷国粹事业，没有人可以救我，我只好表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反应，嚎啕大哭。

强悍妈妈以针为武器，奴役支配我许多年，导致我一直认为自己屁股上全是针眼。

直到高中毕业，强悍妈妈才准备放我解脱，“那是吓你的，想让你听话，我能真舍得用针扎你吗？”

为此我忧伤很多天。

你看，小时候强悍妈妈吓我的话，我都深信不疑十几年，不是正好说明，我脑子里少发育的那根弦，还是没能长起来吗？我不该忧伤吗？

由于我的脑子少长一根弦，小时候我做尽蠢事，数量之多，相当于把人生前四十年的脸面，提前预支丢光了。

蠢1：强悍妈妈的亲妈，即我姥姥，来我家闲住的第一天傍晚，正是炊烟袅袅温情无限的时刻。看到姥姥亲自坐在灶台前烧火，我心疼不已，上前一步拉着姥姥的手，“姥姥，我们家要吃饭了，你还不回家吗？”此事被纳入家族十大奇葩事件榜，多年来高居榜首，是保质期最长的饭后甜点，合家欢庆时刻人手一份，畅销家族几十年，童叟无欺。

蠢2：粘在温柔奶奶身边去邻居家小坐，话题不过家长里短甚是无聊，我主动插话，“奶奶，你都没怎么拍过照片，你不要心疼钱……”温柔奶奶温柔地摸着我的头，邻居夸我小小年纪好懂事，我的演讲热情瞬间被点燃，“你看你都没有那种大的，用相框框起来，摆在桌子上的黑白照片。”由此我在方圆十几户邻居中一举成名，也让我的强悍妈妈在听说之后，差点当场打死我这个不肖女。

蠢3、蠢4……蠢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