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2)
十八
“你也觉得?”锦时问我。www.dizhu.org
我知道她是说蕾拉的可疑之处,于是点头道:“尽管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是有些疑点,终究有迹可循。”
“她看着倒是真的很难过的。”锦时回望蕾拉房间的窗口,那里掩着厚重的藏蓝色窗帘,反射着日光让人看不清楚虚实,就好像我们一路探求的真相那样。飞鸟过尽,印度的冬天也实在干燥而寒凉。
“锦时,”我回答,“真正的伤心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失去父母双亲是什么感觉,那种坠在深渊里却又渴望救赎的感觉,是纠缠在潭底的水草里的绝望和无助感……绝不仅仅是她这样。在她身上,只能说伤心是真的,却不是为了父亲。她的眼泪,是因为顾影自怜。”
“嗯,”锦时轻轻道,“就连这演出来伤心,也大多是哀叹命运悲凉的话。”
“可是即使这次她的‘伤心’并不单纯,其实只要难过一次过,这次就不会表演得过了头。”我说。
“你说的是……她母亲的死亡?”锦时问道。
“对,”我回答,“她母亲身份复杂,也多有阴影和尴尬在上头,她刚才也未必就说了实话,我还得让Phoebus查。”
“还有她丈夫,”锦时提醒道,“资料上说,蕾拉是为了嫁人才第一次来了印度,可是如果她丈夫没去过英国,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所以她来印度的原因一定另有隐情,这也是要查的,包括他们两个账户上的汇款记录。”
“嗯。”我回答,抬眼却看见戴维斜靠在我们的车旁边抱臂等着。于是我远远将车钥匙丢在他手里,笑问道:“专程来开车的?”
“也算,”他笑着,“我约了阿尔伯特将军的见面时间,但只能排到明天上午了——他毕竟不是嫌疑人之一。今天下午没事做,四处转转吧。”
彼时我们漫步于孟买郊外,天穹中一点浮云,太阳茫茫然照在我面上;其实阳光并不刺眼,但我还是低下头去。锦时牵了我的袖口。远处不知是乌鸦还是喜鹊的鸟儿站在树上,黑漆漆的一片。
“孟买是季风气候,”我叹息道,“但今天实在干冷,也没有海上过来水汽。”
“你是在岛上待久了,”锦时回答,“Mytikas总是潮湿闷热的天气,我一开始也不习惯。”
我看戴维微微侧了头过来听我们说话,便问道:“一直没问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戴维低了头笑,然后缓缓道:“这条路人少,适合散步。”
“我是说……”
“也一样,”他收了笑容,“人少。”
我一时语塞,于是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同地上的人一般不说话。锦时也一样沉默着,并且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我的袖口。良久,戴维才叹了口气笑着向我道:“我总有些理由的,Rhea。”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这个世界上也并不只我一个人有那样多的难言之隐和故事。于是我也不再多问,只是遥遥看见远处一家福利院一样的建筑,墙上涂了红蓝粉各种颜色,一看就出于孩子们的手笔。那建筑前正停了辆卡车,伛偻着背的老妇人正招呼着工人往里面搬书。
戴维也顺着我的目光往那处看;我看不明白那前面的文字,于是戴维解释道:“那是个托儿所,为贫民的孩子兴建的。这些孩子的父母大都在附近的大城市里打工,没日没夜的,照顾不了孩子,却也上不起城里的学校,工地宿舍更不能带孩子,索性就有了这样的机构。那些父母大约三四个月才来见一次孩子。”
“很老的建筑了啊。”锦时道。
“嗯,这个建筑还是阿尔伯特将军来印度那一年捐钱兴建的,据说当时的硬件条件是很好的,和城里的小学都很像,”戴维打量着那脱落了墙皮的墙,“防火措施更是一等一的好,只是这些年下来渐渐也倾颓了。”
“将军后来就不捐助了吗?”锦时奇怪道。
“不是啊,”戴维思索着,皱了眉头,“我今早查了资料,在阿尔伯特将军在印度的这八年里,他从来没有中断过捐款。今天我还路过了城东的一家,现在也翻新装修了一次;唯独这一家像是被忘了一样的。”
“我们出城不过十几公里,所以这儿也不算偏僻,”锦时道,“只有去问问了吧。”
我们举步向那托儿所走去。www.dizhu.org卡车里的书已经被人搬了大半,还剩下一些在车里。那老妇人见一个英国人两个中国人走过来,再加上年纪大造成的本来的迟疑,一时间显得有些呆愣。戴维低下头笑着为她打了招呼,搭话一般地用印度语问道:“您好,您这怎么在搬这么多书啊?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不用,”老妇人顿时喜笑颜开,“我们这儿的孩子福气好,有贵人相助。虽然现在啊孩子已经没有多少了,长大成年的要么帮父母去了、要么自己谋生去了,还小的孩子倒还有几个,但孩子嘛,多多少少都有父母心疼。那种父母一年到头也不来看几次的,很多年都没有了……但贵人还是送书过来,教他们认字,还教外语。”她说罢,朝那些剩在卡车里的书努努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卡车里共有四五种书,一种印度语教材,一种数学教材,一种数学练习册,还有类似于“十万个为什么”的科学科普册子,最后一本……
我是见过那本书的,Baby Patriot,宝贝爱国者。
在伦敦我潜入Sawyer房间的那个平安夜里,另一本一模一样版型的崭新的Baby Patriot,就那样静静待在书柜上。
“诶,那本书啊,”锦时忽然道,“我学过它。”
我回头看一眼戴维,他正被老妇人拉着说那贵人对他们多好,无暇来听我们说话。于是我没多想就问锦时道:“你哪学过?我都没学过,你小时候在国内会学这种书?”
锦时面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尴尬,然后低了头。
“我在……在纽约学的,当时是学校老师要我们做的有关学生语言启蒙的调查报告。”她低了头解释道。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时也为我未经思考就说的话悔不当初;在她面前我过于放松,以至于常常忘记斟酌自己的话,也就忘了原本在我们之间,还横亘着那么些年。
那个我想要安宁而她想要真相的那些年,那个我们互相触犯了对方的逆鳞的那些年,那个我昨天中午吃馄炖的时候、明明白白地感到了它挥之不去的存在的那些年。
“啊,”我为了掩饰尴尬,笑道,“讲什么的啊?英国家庭里很常用吗?”
“嗯,”她回答,“英国家庭里很常用的,以前是为了宣传爱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大约是些大英帝国如何雄霸世界的话,后来虽然殖民主义早被摈弃,但这本书也留到了现在。”
“殖民主义啊……是讲当时的真实故事?”我问。
“比起说是故事,其实更像是童谣,”锦时低着头思索道,“二十六个字母的,每一个字母都写了一个它的延伸意义,后面跟一句话解释,这二十六个字母啊……”
她倏地抬头对上我的目光,二十六个字母……阿拉夫·莱迪遇害时在酒店房间中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二十六个字母,唯独大写字母I被提出来放在了最后……
我未曾反应,锦时已俯身向那老妇人请求道:“可以借我看一下那本书吗?”
戴维用印度语又翻译了一遍,那老妇人虽然奇怪我与锦时骤然紧张的神态,却到底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戴维忙笑着继续同老妇人聊天,免了我们解释的时间。
我翻开那本Baby Patriot,只见那上面配图居多,后面更有历史的讲解内容,想来孩子是理解不了这样难的英语的;我复翻回原文的部分,只一行一行地往下读:
A is the army that dies for the queen. It’s the very best army that ever was seen.
A是女王麾下的军队,是为古往今来世界之最强者。
B stands for battles. By which England’s name for ever been covered with glory and fame.
B代表战斗,是为英格兰之荣誉之源。
C is for colonies, rightly we boast, that of all the great nations, Great Britain has most.
C代表殖民地;之于此世至泱泱大国,唯大英帝国所有者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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