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2）
二十
我脑中轰鸣，他的眼神千万只蜂一般啮食着我的眼底，企图挖掘出那个八年前唯唯诺诺的小特工的身影。www.dizhu.org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认出我，即使岁月变迁，即使我完全地改变了自己的脸型和部分五官。但眼下的我只能用尽自己毕生的冷静，向他微笑道：“我脸上动刀了，这个没错，然而将军将我认作其他人，我却万万承受不起。ISTA的大名，纵然我仰慕许久，却也未曾有幸忝列其中。”
我们对视着。将军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应该早就不在梅森手下做事了。”
他竟然这样清楚地记着数年前那匆匆一面，更记得我曾受教于现在早已退居C组的梅森前辈。然而他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即使他已认定我是ISTA的人，因为任务混入英国警方，然而这与梅森前辈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但我不遑多想，只兀自笑道：“将军错认人了。将军说‘早就’，然而我在数年之前的长相与如今实在大相径庭，将军认错的，该是位与我现在的面孔很相似的人。”
他不说话，看着我，我也坦然回视他。
“将军如果有十分相熟的人与我现在的容貌相似，我倒很乐意代她听将军说话。但是让您失望了，我实在不是什么ISTA的人。”我接着道。
他细细打量我，似乎要从我面上看到任何破绽。我用眼神跟他说：不是现在。
戴维在场，就算有所辩驳，也不适合在现在，不然总可能出现纰漏。
我在赌。赌他明白，赌他愿意。
他微微眯了眼睛，几不可闻地微抿了嘴唇，许久后方道：“是经年前的事了，您与她相像不少，但仔细看来，仿佛并不是一个人。”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或许为我整形的医生也是认识那位姑娘的，想着那位姑娘的面容，才把我也做成了同一个样子，”我伸出手去，笑道，“我叫Megan。”
这是ISTA专为我做的护照上的名字，我这次能来印度，也是因为它；但它原是为了防止组织里的突然检查的，不想此时也能派上用场。
他略微颔首，道：“是我唐突，您不在意就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一颗心蓦地悬起来。
“Megan小姐刚才说，很乐意代那位姑娘听我说话；其实我与那位姑娘并不相熟，只是为了些特殊的缘故，使得我对她有些印象罢了，说话也谈不上；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在今天的访问结束后与Megan小姐洽谈片刻，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他既然这样提，便是有话要同我说。
从他认出我的那一刻起，大约就是躲不掉的。
于是我笑道：“将军留客，岂敢不从？”
将军对我回以微笑，复转头向戴维道，“可以开始了。”
戴维匆匆瞥我一眼，像是有所犹疑的样子，但仍然神色如常开始了问题。而只是由于他这匆匆一瞥和眼神中的复杂，我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留了。
我与锦时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回头专心听戴维问话。
戴维将泰勒的照片推给将军，问道：“这个人，您不陌生吧？”
将军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坦然抬头道：“的确不陌生。泰勒这孩子曾在我身边做事，诚诚恳恳尽心尽力，可直到他被通缉，我才知道原来我身边那些孩子们出事，竟然都是他做的。”
“身边那些孩子……”我记起泰勒曾暗杀将军身边数人。
“嗯，都是我很得力的助手，”将军看起来颇有些伤感，“其中有一个孩子资质聪颖，办事得力，政治上的觉悟也高，我甚至要收成义子了，却在前年车祸身亡了。所以这些事综合起来，那时候我也不停地在查。往自负些说，我如今已经移民印度，早就没有英国官职，你们尊称我一句‘将军’是为着我以往的声誉与爵位，但实权——我在印度当然一点没有，几乎手无缚鸡之力了，所以我少不得要往过往的政治纷争上找源头，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泰勒那孩子……但有因有果，他父亲的事，终究是我的过错。”
我看他坦诚，似乎真是伤心的样子，竟然也隐隐动摇了我心里早有的推测。
“我听说了，当年那场矿井事故，”戴维道，“您方便给我们讲讲事情的始末吗？”
“那个矿井在曼彻斯特附近，原本是我一位爵士朋友的，后来转让给了我，”将军并不避讳，只平视我们，缓缓说道，“后来我去主张开发它周边的小矿井，我的技术员们以为他们地理位置都相近，那几处小矿井应该和被转让给我的那几处的地理条件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找人做安全检测，然后……开工第一天就发生了事故，泰勒的父亲就是当时遇难的。”
“但这些都是警方的推测，”戴维不依不饶，“将军也毫不怀疑这个说法吗？”
“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妥？”
“没有，”戴维微笑道，“只是我个人以为，警方毕竟是局外人，根据各种客观事实推测真相，然而将军乃是局内人，平时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吗？”
将军温和地笑，那笑容颇有些悲伤。
“你是说，他父亲的事并不是他报复我的根本原因？”将军道，“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我待他不薄。”
“将军误会了，”锦时道，“我们并没有怀疑私仇的可能性，只是泰勒在英国刺杀尼克·利兹时的所作所为，让人觉得在他这一系列行为背后，有一个幕后者。”
“我听过这位先生在你们来之前的推测，”将军看一看戴维，“他对摄像系统放心这一点……其实恰恰印证了我关于在英国时政见不合的人伺机报复我的做法。www.dizhu.org那人利用对我同样抱有恨意的人，一点一点剥去我的羽翼。但——”
他转向我，我们对视着。
他温和地开口：“你们在怀疑我？”
“声誉与影响力并不是无罪的证据，将军。”我对他报以微笑。
“我明白，”他点头道，“这也是我并不生气的原因。在政坛里沉浮，我所受到的怀疑并不只是一次两次，所以这一次也一样。我会尽我的一切配合你们，然后证明我自己的无罪。”
手机屏幕蓦然亮起。我打开看，是Phoebus发来的笔迹鉴定。那本子上的二十六个字母的字迹，同泰勒的字迹不同，可以确定是出自不同的人之手。
我叹一口气，抬头向将军道：“不知可否麻烦您提供您平时的字迹来，再在下面实时写一行字？”
将军欣然应允，命秘书取了自己平时的摘抄集来。
那摘抄集上尽是诗行，我随手翻一翻，发现他很喜欢雪莱和泰戈尔，字迹也苍劲有力，很有古英语的意味。于是我将摘抄集的最后一页空白页翻开给他，请他随意写一行字。
“没有内容限制？”他戴上眼镜，拿起钢笔时问道。
“没有。”锦时微笑道。
他思索良久，在那一页上写下两句诗。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笔停，他抬头微笑，将本子递与我。
“如果调查结束，可以将这本书送回我这里吗？”他合上笔盖，弯了眼眉笑道，“这些摘抄费了我不少心血，人一天一天老去，没有精力重来一遍了。”
我笑道：“这个自然。”
戴维见我收好本子，又开口向将军道：“有话想问将军，唯恐冒犯，不知可不可以问？”
将军颔首道：“你说。”
“您儿子身上有着与这个案子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因为年代久远，我们很难追溯当时的事情，所以只能来问将军。”
将军果然失神，但他还是颔首道：“你说。”
锦时将蕾拉的一张照片推给将军，问道：“将军认不认识这位夫人？”
将军似乎早料到我们会来问蕾拉的事，但谈及儿子，他还是冷了面容，道：“这是我儿子去世前曾许诺了婚姻的一位小姐。”
“我们为什么问及她，将军可有眉目？”
“警官不妨直说。”
戴维叹了口气，道：“泰勒在伦敦的时候，有一系列的杀人案件与他相关，这个您是知道的。而这位小姐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Sawyer先生。”
将军皱眉道：“泰勒在我这里办事不过三四年，但这位小姐与我儿子的事却已经是八年之前的事情了。我并不认为这位Sawyer先生会和泰勒有什么直接联系，何况他这些年与我并没有什么联系。”
“不，我们刚才说的，是与泰勒相关。真正杀害Sawyer的凶手，是一个在死前只见过泰勒一个人的印度人，名叫阿拉夫·莱迪。您认识他吗？”
将军面上的表情震惊了一般，直问道：“阿拉夫·莱迪？”
“是，英国警方现在没有向社会公开这件案子，您不知道也正常。”
“阿拉夫·莱迪的哥哥，和我儿子死于同一场火灾。”
我们见他坦诚，一时间所有在心里暗暗准备了的逼问的说辞竟说不出口了，而他的坦诚也愈发开始推翻我们过去的推理。
“可以给我们讲讲吗，那场火灾？”锦时问道。
“嗯，”将军点头道，“我查过，是意外起火，起火源也的确是烟头。而扔了烟头的那个人，也已经死去了。”
死去了……那场三百多人死亡的火灾中，无罪者与有罪者同时死去。
“那么您和阿拉夫·莱迪近些年有什么联系？”
“偶尔会有银钱往来。他过得并不好，我时常接济一些。我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之间有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这的确是我知道的所有了。”
“为什么接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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