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s（1/2）

一个小时前，关栖接到母亲的视频电话，叫他回家一趟。那会儿他刚醒，思维仍然滞后，清晨的白光透过没有遮严的窗帘铺进来，他拿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你弟弟怀孕了。”

“啊！”从密封的狭窄空间里传出来声惨叫，无措的，高昂的，短促的。像是一柄尖刀刺穿静谧，他出神地看着旁边的被窝耸动了一下，冒出来半个头。

大约一刻钟后，他完全清醒过来，手机砸在脸上带来的痛感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在这段时间里，他又理清了一遍自己的处境。

这儿是学校对面的一栋老旧居民楼，睡在他旁边的是谈了六七年的恋人，连逸茹。

他轻轻地把被子往下扯了点，臂弯里露出一张泛着红的小脸，紧闭着眼，平稳地呼吸着。

出门前，连逸茹还没醒，他把煮好的粥煲在锅里 ，留了张纸条贴在冰箱上。

八点的时候，路上已经有很多学生了，他们要从南苑经过横跨马路的天桥去北苑上课。关栖盯着这些一闪而过的稚气未脱的面孔，他们走向他穿过他又远离他，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置身人群却又格格不入。他想起早上洗漱时，看到下巴突然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摸起来很扎手。

昨天晚上，连逸茹还问他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当时他正在打游戏，手一哆嗦，直接退出了界面。关栖不免有些烦躁，从桌上的烟盒里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反问她，“你想什么时候结？”

连逸茹不答话，两个人隔着张桌子对峙。过了一会儿，他才平息了点，软下脾气去哄她，“我现在才大四，工作还没着落呢，怎么养你，嗯？”

他起身把她圈在怀里，又往床边带着走。他最知道怎么终止一场消耗精神的争吵，只是暂时性的放弃毫无用处的自尊而已。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把戏什么时候才会失去意义。

坐在去往高铁站的出租车上，他按掉了连逸茹打来的电话，阖上眼假寐。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回想早上的那通电话，事实上，这几个月他都在做这件事，逃避与家那边的联系。然而，他还是失算了，他只想着躲，却忘了麻烦会自己找上门。

他立马就这一想法谴责了自己，他怎么能认为他是麻烦呢？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难以置信，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如今正孕育着又一个孩子。

他看着窗外荒凉的平原，心里乱成一团，上面像是爬满了一窝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惺惺作态。

关栖预感到，他是在走向自我。成长体现在他身上的是一层又一层的伪装，他在逐日累加的年月中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旅途中，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关昭是关栖捡来的。纵然很多事都在年轮的碾压下褪去了颜色，唯独这件，无论再过多久，对于关栖来说，任何一个细节都还是历历在目。

那年的冬天异常得冷，他因为没写完作业被老师留堂，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路灯都亮起来了。积了一天的雪反射出白光，照得地上亮堂堂的，很是有种黎明的氛围。他踩着雪一深一浅地往家走，想着要编个什么样的谎话骗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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