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金茶花(上)(1/2)
不是所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愿意接受,自己还有一个弟弟的。
因为弟弟这种生物,不仅仅意味着麻烦,还意味着‘自己’这个个体,不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看吧,两个人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啊,是呀。毕竟,是兄弟嘛。”
人们这样说着,却不自觉地给作为‘兄长’的人,增加了一个一辈子都甩不掉的‘包袱’。
兄长要作为弟弟的榜样。
兄长要照顾着弟弟。
兄长要谦让弟弟。
传统的观念一直都是这样的。
却没有人问过,作为突然间就变成了‘兄长’的那个人,他是否愿意去接受这样的一个‘沉重’的责任。
髭切是源氏的重宝。
“初满仲以为镇护之任,非有利剑,不足以示威。数鸠冶工,多作刀剑。皆不惬其意。闻筑前有良工,因召而使作,亦不如意。工忧之,祈神七日,精鍊六十馀日,乃得二刀。满仲大悦,试斩死囚。其馀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名曰须切膝丸。源氏世传宝之。”
他们的诞生是如此的传奇,以至于在江户时代所编纂的日本国通史《大日本史》中,都特意留有源氏的这一对儿宝刀的名字。
髭切就是源氏的将军源满仲花费重金、请求当时最有名的刀匠打造的一对希望能够‘守护源氏’的宝刀之一。
他也是最早被打造出来的那柄隶属于源氏的太刀。
在那个妖怪与阴阳师盛行的平安时代,在髭切被打造的时候,就被注入了源氏一族的祈愿与气运。
于是,还未等到一般付丧神‘形成’的百年之期,他在被打造之初,便生出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又因为在试刀时连罪人胡子都斩下来的小轶事,被命名为‘髭切’。
同为守护源氏的太刀,作为已经产生出自己意识的髭切,最初会经常去源氏的家族神社去探望自己的‘双生刀’。
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会不会也是和我一样,有着浅金色的头发,对将要对战的敌人跃跃欲试呢?
只是,不管髭切是怎样急切地期待,那柄在试斩时得名‘膝丸’的太刀,却始终没有诞生和他一样的存在。
一个月。
半年。
一年。
十年。
他的双生刀,依然没有诞生刀剑付丧神。
髭切不禁有些失望。
才刚刚诞生十年的他,并不清楚其他的刀剑付丧神是如何诞生的。
在髭切的意识里,那些付丧神都应该和他一样,从被锻造的那一刻起,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
而很明显,他的双生刀并没有这样的‘资质’。
即使在妖魔鬼怪横行的平安时代,也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诞生属于自己的‘灵’的。
成为‘兄长’的新鲜感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被消磨,髭切原本以为,他的那柄‘双生’太刀不会拥有自己的意识了。于是,他把心思与精力更多地花费在了源氏一族上。
也许因为髭切作为守护之刃、对于源氏气运有所加持的缘故,打造他的源满仲在安和二年的‘安和之变’中立有军功,后又逐渐升职,最终官至镇守府将军。源氏的实力也日渐壮大。
在源氏逐渐昌盛的这几十年里,髭切的心境也有所变化。
伴随在源满仲身边的他,见到过太多阴私的事情。兄弟隔阂,口蜜腹剑。有时,暗中的阴谋,甚至要比真实的战场还要残酷。
本来就没有人引导的他,在旁观过很多这种‘贵族间争权夺势、被亲密之人背叛算计’的事情之后,心中不由觉得:他的双生刀没有诞生刀剑付丧神,其实也不错。
因为,髭切自认为自己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半身’在背后背叛与算计自己的。
“啊啊,兄长大人,欢迎回来!”很突兀地,在一次征战过后,有一个看起来很眼生的青年站在源家的门口,左顾右盼,看到他之后眼睛突然亮起,然后开心地向他跑过来。
“你是……膝丸?”虽然之前没见过这个青年,但是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亲近这个人的情绪,让髭切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是我!兄长。”那个青年表现得更加热切了,他跑到髭切的面前,自来熟地给髭切一个拥抱,“欢迎回家,兄长!一路上辛苦了!以后,我会跟随在您的身边,与您同进同退,共同迎敌的!”
啊,那孩子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啊,髭切不禁在心中感叹。
他用一种敬佩与仰慕的目光看着自己,和自己一样的浅金色头发,和自己一样的茶金色眼瞳。
本来已经淡下去的情感,却在见到这个孩子和自己相似的装扮时,像是突然又被重新点燃。
大概是因为髭切盯了膝丸太长时间,膝丸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兄长大人,我有哪里长得比较奇怪吗?”纵使打扮得比较相似,两个人细看起来还是不同的。在膝丸的嘴一张一合间,能让人看到他尖尖的小虎牙。
“不……”髭切不禁微笑着摸了摸膝丸的头发,“只是没想到,你会与我如此相似罢了。”
“因为是兄长大人呐!”那个孩子眼中又出现了小星星,他兴奋地说,“我化形时就想着,要是能与兄长大人长得一样就好了。”
“好,好——”髭切把手臂搭在膝丸的肩上,裹挟着他,让他与自己一起转身,“我知道啦,膝丸。来,我们一起回家吧~”
原来,有个弟弟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有这样的一个可以称之为‘半身’的人陪在身边,好像所有度过的时光都变得和过往有所不同。
在斩杀敌人时,那个孩子会默契地帮他补刀;在出门行路时,那个孩子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分享给他,却丝毫不显得聒噪;即使是在被供奉在神社里的、漫长而又无聊的时光中,那个孩子也像是有无穷的精力,总是‘兄长大人’‘兄长大人’地叫个没完,眼里满满都是对他的敬爱。
所以,本来有些冷淡的髭切不由自主地便会对那个孩子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髭切是源氏的爱刀。
但却从来不是源赖光的。
属于源赖光的那把,名为鬼切。
被人强行夺取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你会恨那个人吗?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你必须效忠的对象呢?
如果,你连名为‘恨’的这种情绪,也一并被夺走了呢?
锻造出髭切与膝丸的源氏家主,源满仲,在登上将军之位后,一生的夙愿已经达成。
他仿若看透世事,又感叹于自己的一生为了这一夙愿做过太多恶事,于是在永延元年,在延历寺剃发出家。渴望由此积累福报,弥补自己曾犯下的那些杀生的罪过。
源氏的家主之位,由源满仲传给了他的儿子,那个会一些阴阳诡道的男人——源赖光。
在源赖光还是源家少主的时候,髭切就不喜欢他。
诚然,那个男人有着足以发扬源家的野心。但在他的眼里,却也满含着‘为达到目的可以摒弃所有原则’的阴霾。
作为刀剑付丧神,髭切从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起,就厌恶他身上不怀好意的气息。
他更是冷淡地拒绝了源赖光向他提出的‘暗杀源满仲’的提议。即使,按照源赖光的话说:“一个能看到你的主人,自然是比一个已经迟暮的老头子懂得如何可以更好地使用你。”
“十分抱歉,但我只忠于源家的家主。”髭切的脚步连停都没停,就与那个企图教唆他‘叛主’的男人擦肩而过。
可是他却忽视了源赖光被他拒绝后,那变得阴暗的眼瞳。
髭切生来便是守护源氏的刀剑。
所以他注定无法违抗源家家主的命令。
“既然你这样不知趣的话,那么,我也只好将这把刀,换一个更听话的‘灵’了。”为了讨伐大江山的鬼王,那个不择手段的男人诱骗了大江山里的一只鬼,把他强行封印在了属于髭切的本体里。
于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那只鬼便代替了‘髭切’这个刀剑付丧神的存在,成为了‘髭切’那把太刀的‘灵’。
在那一段日子里,名为‘髭切’的刀剑付丧神就如同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幽灵,被人抹去了存在于此世的一切。
名字被‘冒牌货’占据,记忆与情感因‘不存在’而模糊。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既然法则所认定的‘髭切’是那只被封印在太刀里的鬼。
那么,‘我’又是谁?
——不应该存在的、多余的东西。
在徘徊于虚无,连‘存在’本身都快被自己遗忘的时候,髭切好像听到有一个人,在向他求助。
“救救我,请救救我。”那个声音说。
“可是你是谁?你在哪儿?”他问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却又不说话了。
四周一片寂静。
反反复复,那个声音其实出现过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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